北方的九月,夏意阑珊,秋老虎时而威怒着昂扬起它毒辣辣的咆哮慑烤大地,时而又阴翳着低迷起它淅沥沥的情绪黯然神伤。花木作果,草稞结穗,长期处于干旱熬煎的农作物,抓紧这北方迟来的梅雨季节迅猛生长,向着最终的成熟拔节。漫山的绿意依然苍翠、葱莽,被雨打湿后于阳光下发散着耀眼的光泽,只是如果仔细搜寻,你会发现偶有几片树叶或几株茅草已经开始回浆,褪却应有的峥嵘颜色,渐渐地变淡变黄。
天,就象一张孩子的脸,阴晴不定。
接连几天的绵绵细雨使这个有太阳的下午异常忙碌,一会军需通知集体去粮库买粮,一会菜点又追着进菜,一会服务社又让去填报申购调料单据……
炊事班正忙着饲弄菜地,这一冬的蔬菜大部分都指望这几天能见点成效,根本没人来帮我。
上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叫了连下的公差,费心费力终于将粮油菜肉购置回来,还要把归置在给养库里的米面一袋袋罗放整齐。别人信不着,只要了张传玺和徐玉春帮忙抬袋,自己亲手将那百十来袋面抠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堆出一面粮墙。
时间一晃,我已从医院回来十多天了,一切都已过去,军营生活又归复了往日的单调与平和。
许鸿安在我没出院前已经去师里报道了,当时他选择没跟我告别,我想是他怕不忍看到陆文虎独自痛苦而向我透露出所有真相。
赵凯也走了,走得十分匆忙,来信得知是因为他女朋友意外怀孕,不得不回去处理(这个问题很严重,如果不处理妥当,那就不是处分的问题了)。
朱久杰因为伤情,连长为他请了长假,费劲周折才算搞定。那些河南兵在我出院后摆了两桌,一来感谢陆文虎把责任一个人都抗了,二来也化解这一番根本不参杂利害关系的矛盾,同时把连长请来大家十足地感激了一回。
指导员因为当天值班却出去喝酒不在岗,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
我回来后,给养员的位置依然空着,于是,不费任何力气,我便当上了给养员——传说中的上士……
日子就这样一步步往前开进。
吃过饭,天已擦黑。我抱了在炊事班晾晒的被褥回连,点过名后便一头趴在床上不肯动弹,一任几个炊事班人疯闹说笑,我就是不动。
好累!
方宝胜枕着我后背,跟白迟大声地抬杠,小四川倚靠在床里,两条腿全部担在我屁股上。
这间小屋,自从我搬进来后,就成了炊事班的乐园,每到点名前后总是热闹非凡,不闹够他们是不会回去睡觉的。
一张床被挤得水泄不通,不时方宝胜还要挣扎着抡起两条腿同来袭的白迟决一死战。而另一张床正躺着一头不言不语阴沉着卖呆的怪兽,没人敢靠近。
回来后的十多天里,陆文虎早已恢复了他本来的面貌,每天方宝胜和李亚辉都会为他准备点“小灶”进补,身体强壮得一如既往更胜从前。
回来后的第一夜,由于我还没到连里销假,而且连下的床位也没收拾,因此经过连长的许可我便睡在了炊事班,象从前一样同陆文虎同塌而眠。那夜,心情都很复杂,心力交疲的我们于黑暗中搂抱在一起,他一直问:“你怎么回来了呢?你是不是傻子?”然后我就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我就成了上士,搬进了这间小屋。而在当晚睡觉的时候,其他人都回去了,而他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问他,他说跟连长请示过了,怕单人独寝惹出什么乱子,炊事班可以派个人下来跟我一起住。结果他没通知任何人,自己委派了自己。
于是,那晚,各种条件的驱使下,情之所终,我和他,他和我,又再重温了往日的旧梦,甘甜滋味更胜从前。
然而,好景不长!从这天后,他精神焕发,一天天体力恢复,夜夜笙歌属实让我承受不来。不是我矫情,我想谁遇到这么个精力永远旺盛的禽兽,谁都会屈服告饶的!
就这样,我们白天仍象从前一样来往颇少,他干他的工作,我干我的,偶尔说话也都无关暧昧,只有当夜晚来临,我们才会钻进同一个被窝。
那段时间,不知他从哪弄来了相机,只要一有空闲便拉了炊事班各处照相,而每次照相都把我拉在身边,让我的手挎在他的胳膊上——每一张都是!
直到今天我仍不能确定,他是想留住那段时光,还是想为我留下些什么……
“去去去去,都回去睡觉!”陆文虎不耐烦的声音。
一声令下,疯闹中的人们没了动静,呼呼啦啦地下地往出走。
陆文虎过来摸索着从我腰上解下钥匙,去给他们开门拿明天要用的粮油调料,随着开关门的动静和走廊里传出普普通通的搬运声消失,世界又归复了宁静。
我实在太累了,一动也不想动,就那么趴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正与周公闲聊,不想猛然间被人抱起。
陆文虎抱着我就象两臂托着一床棉被般轻松。
“我好困啊!”我闭着眼无力地呓语。
他不说话,把我放置在椅子上,然后脱下我的鞋和袜,开始给我洗脚。
水略有些热,使我清醒了许多。但在热水的浸泡和他温柔的搓弄下,一股更大的倦意袭来,使我象一堆破棉絮一般瘫在椅子上。
“今天晚上你睡这张床吧,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觉。”我闭着眼央求他。
他还是不说话,拿了毛巾擦干我脚,接/ⓜ.9969ⓧⓢ.ⓝⓔⓣ/言情小说网/着把我抱回床上脱光了塞进被窝。
这间小屋位于整栋楼的东北角二楼,东边不远便是擎天般的俱乐部大楼,早上那一会孱弱的阳光被俱乐部楼挡住后,这里就很少被太阳光顾了。长年累月,这间屋子有些阴冷潮湿,即便是在炎夏,晚上仍不敢开窗,及至这样的天气,睡觉就不得不盖上被子。自从我住进来后,只要天气好,我会每天保证开了门窗通风几小时。
被子是晒过的,被窝里洋溢着一股阳光般的艾草香味,身下是多年来很多老兵转业后剩下的多余被褥,因为没有地方存放,便被上届给养员铺在了床上。
疲累交加,刚刚又泡了热水脚,再一躺进这么温暖的被窝,多么舒适!感觉自己的骨节都冒着幸福的泡泡。
迷迷糊糊中,听着陆文虎洗漱的哗哗水声,还有他开门出去倒水,以及回来后搁置物品的声音,我的心里无比安定。
这样的日子你有过吗?
夜,漆黑。窗外的天,阴得怕人。窗里却是另一番春意融融的酣甜世界。
我扬起脸,看不清黑暗中他满足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跳动的一颗诚恳的心。想起以往的所有,我两眼再次温热。
如果不是一次次躲闪,他怎会承受了那么多的煎熬!如果不是一次次的逃避,他又怎会品尝了那么多的苦楚!然而,细细回想,如果不是这一次次的躲闪和逃避,他又怎能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在他心里的重要?他又怎会了解,执手相看既是满足?如果不是这一次次的躲闪和逃避,或许我早已沦落成季海洋都不屑一顾的真正“烂货”……
大多时候,我们总是不断地怨尤命运捉弄,可谁又想过其实是我们自己在欺骗着自己,疼惜着自己,不肯走进命运的轮回中磨砺出最真的心!
这一刻,我是感激的!感激命运没有让我与陆文虎擦肩而过,同时又让彼此明白了其实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相拥而眠,甚或是时常能看一眼便即足够的互相取暖而已!
如果说这就是爱的话,当一切重新开始,我们却并不满足,想要的更多——
是的!我想要把自己能给予他的,都给他,包括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