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脑袋上拍完那一巴掌之后吸着老黑递给他的烟卷说:
“老黑你真拿我当万事通呢?俩男人之间的那种事儿我上哪知道去啊?就连和女人办那事儿我也没啥研究啊,我这辈子就你嫂子一个女人。她在那事儿上对我一点都不挑,我实在是不了解你们俩老爷们之间该咋做。”
父亲边说边摆手。
老黑挠挠自己的腮帮子一脸的犯难。
“豹子你就替我去说说呗,他肯听你的话啊,你不知道可以学啊。要不你让虎子先教教你?”
老黑一脸期待地看着虎叔,父亲顺着老黑的眼神也一起瞄向了虎叔。虎叔把眼一瞪:
“你们的破事儿我才不掺和呢!”
“好虎子,你就帮哥哥掺和掺和呗。”
老黑央求说。
虎叔铁着脸就是不松口。
“我看老黑你还是自己跟打更的说吧,敞开了说,他哪哪做的不好,他该咋做你才会舒服。”
父亲只好反过来劝老黑。
老黑有点发蔫地说:
“我怕他才刚对我下手我就这这那那的都是事儿,怕他嫌烦,也怕打击他的自信心。再说我虽然是挺不要脸地,可脸皮也没厚到那种程度吧,我怕他会觉得我太骚太浪了靠不住。”
“明明你就是又骚又浪还在人家跟前装啥好人啊?”
父亲直撇嘴。
“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啊,要不一家伙把人吓跑了可咋整?”
老黑嘿嘿笑着说。
“要不虎子你去和打更的说吧。”
父亲扭头又去劝虎叔。
“那种事儿我才说不出口呢。”
虎叔再次拒绝道。
“你和熊小子都做成那样了,还有啥说不出口的?”
父亲笑着说。
虎叔抡起拳头就捶父亲,父亲哈哈笑着跳开了。
“走吧走吧,老黑咱们去找打更的,我就在他跟前和你扯闲篇,然后假装好奇问你你们老爷们之间那种事儿都是咋做的,你就把你想让打更的怎么做都说出来就行了。”
父亲拉起老黑就走。
“老黑大爷你给我买糖吧。”
我看老黑要走赶紧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去。
“行行,我给你买,走吧,你也跟着我们一起走,等你爸帮我把事情办成了我就去给你买糖。”
老黑抱起我说。
我立刻高兴地乐了。
出了院子,我们走在去熊叔那三间大瓦房的路上。父亲踢着路上的积雪对老黑说:
“老黑啊,我之前跟你说的万一虎子问起来是谁帮他收拾的身子你就说是你收拾的那事儿弄不成了。”
“咋地了?”
老黑好奇地问。
“虎子他知道了。”
“咋知道地?”
“虎子他能着呢,他假装没事儿人似的让我把我早上从他身子底下撤出来的毛毯从地上捡起来交给他,我一时犯傻说秃噜嘴了告诉他那毛毯都脏了让他先洗洗。完后虎子肯定就知道了是我帮他收拾的,那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父亲摊摊手说。
“唉呀,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虎子也问过我是谁把毛毯扔地上了,你没交代我我也不知道是你扔的,我还特意问虎子要不要替他捡起来,他还说不用。看来这是他想的套儿,故意套咱们的话呢,虎子这个狐狸脑子也太狡猾了。”
“是啊,虎子本来就老聪明了。我当时看他知道了怕他害羞难受就赶紧撒腿跑回家了,可到家我一想,不行啊,虎子还病着呢,得有人照顾他帮他管俺家那个小兔崽子啊。再说我也不能躲虎子一辈子吧。所以我就跟俺媳妇说虎子病了,我得去照应着点,俺媳妇打牌打得正来劲呢,挥挥手就让我赶紧走,还说让我就在虎子那睡。
等我回了虎子那,我发现虎子还真把这事儿搁心上了,对着我的时候老不自在了。我就想,这不行啊,不能因为这事儿让虎子心上结疙瘩啊,于是我就腾腾腾地把话一下子都说开了。告诉虎子那事儿根本就不算个啥。我也拿不准虎子想通没有,虎子这人哪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细,想事情想得太多,有点文化人儿的那股子没事儿喜欢瞎折腾自己脑子的臭毛病。有时候我都想敲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虎子啊,别瞎想了,想再多日子该过还得过,高兴一天是一天,想再多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发愁一辈子也是个死,高兴一辈子也是个死,还是乐呵呵的过一辈子死起来更划算。一死百了,老跟自己过不干啥啊?”
“你还挺了解虎子的。”
老黑笑咪咪地说。
“咋能不了解啊?从年轻时候的半大小伙子到现在变成胡子拉碴的老爷们,一晃都过去几十年了,俺俩一直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不过我倒是没揣摩出来虎子他是喜欢男人的,而且喜欢的男人竟然还不是我,这倒让我挺意外的。按照俺俩年轻时候好的那个程度,虎子他就算喜欢男人,那个男人也应该是我才对啊。谁能想到他会喜欢熊小子那样的啊?傻了吧唧虎的跟二百五似的,还一身的毛……”
父亲叽叽咕咕一个人在那唠叨个不停。
老黑就在一旁歪着脑袋别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父亲,就像在参观一个千年都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我们进屋的时候更夫正光着大屁股坐在炕上安静地吸烟,看到我们进屋他赶紧拉着被子把自己遮了起来,然后用疑问的眼神望着老黑。
“我带着俺家的小兔崽子出来溜达,半路碰见老黑我就忽然想来你们这坐坐,咋样啊,打更的,得劲不得劲啊?”
父亲大咧咧在炕上坐下来大着嗓门咋咋呼呼地问。
更夫就跟没听见父亲问话似的,拉过自己的棉袄,掏出一颗烟递给了父亲。
“看来这是得劲了,不过你光用一颗烟可打发不了我,怎么这也得整两瓶酒吧。”
父亲笑咪咪地说。
更夫撩起眼皮看了父亲一眼,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老黑笑着说:
“赶明儿我买几瓶酒咱们到虎子那坐在一好好喝几杯吧。要不就等狗熊回来?他回来咱们就有肉吃了。”
更夫听老黑说到熊叔,脸色就沉了沉。父亲就立刻拍了他一巴掌说:
“你别和熊小子一样,边看他脑袋挺大,里面装的都不是脑子,都是豆腐花。再说他和老黑是铁哥们,替老黑不忿儿也是应该的。反正你和老黑也好上了,以前的事就揭过去得了,别再放到心里头给自己找别扭。”
“嗯。”
更夫微微低着头又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说打更的,你这性子得改改,要不将来你和老黑进了山,孤零零的就你们俩人儿,你整天像尊石像似的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那你还不得把老黑给闷死啊!”
父亲逗着更夫说。
“不用改,不用改,他啥样我都喜欢。我一个人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多一个人咋着也不会比原来更闷吧。我只要能和老陈呆在一起心里就老舒坦了。”
老黑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
“嗬——,瞧老黑你这嘴会说的,打更的碰上你可算有福了。”
父亲和老黑你一言我一语呱啦呱啦地扯着不着调的片儿汤话,扯着扯着父亲忽然说:
“老黑啊,其实我心里头挺好奇的,你们男人和男人都是咋做的?跟男人和女人做有啥不一样?”
“啊,这个啊……”
老黑邪乎乎地一笑,巴拉巴拉巴拉不停嘴地说开啦,说了老半天,大部分我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的心思都在糖上面呢,就盼着老黑赶紧说完闭嘴站起来去给我买糖。父亲听的倒是显得很认真,不时的还问一两个细节问题,就像高年级的两个同学在探讨着我不理解的作业题似的。
更夫在一旁坐着越听脸上的表情越不自在,最后他幽幽地冒出来一句:
“老黑你是嫌我做的不好吧,有啥你直接冲我说呗,你把豹子拉进来瞎掺和啥。”
“没有,没有啊,呵呵。”
老黑停下越说越起劲儿的嘴开始在那装无辜。
“没有啥啊没有,老黑你俩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藏着掖着可不行。打更的你也别在意,老黑他还是太在乎你了,怕直接和你说你面子上会挂不住。其实吧,你头一回和男人做,啥也不懂那都是应该的,你要是冷不丁让我和男人做我肯定还不如你呢,我肯定连往哪捅都不知道。以后办那事儿的时候你就和老黑多交流,多问问他的感受就行了。毕竟办那事儿是为了两个人都快活,两个人都快活了小日子才能过得舒坦,打更的你觉得我说得对不?”
父亲不顾老黑在后面不停地扯他的衣角,还是把话说完了。
“嗯,我知道,我也想让老黑快活。”
更夫闷闷地说。
“我挺快活的。”
老黑有些担心地望着更夫。
“那你俩就在一起好好研究研究咋样才能让你俩更快活,我就不在这碍眼了,小兔崽子咱们走。”
父亲站起身,扯起我的胳膊拉着就往外走。
“老黑大爷还没给我买糖呢!”
我着急的吱哇乱叫。
“你嚎叫啥,走,老子带你去买!”
父亲凌厉的瞪起眼睛。
我瘪了一下嘴,觉得他是在骗我,他才没那么好呢。
结果父亲真拉着我去了小卖店,然后扣扣索索的不知道从衣服口袋的哪个缝里摸出来俩钢镚给我买了两块糖。
有总比没有好,我把一块糖塞进嘴里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
回去路过熊叔那三间大瓦房的时候,父亲冲我挥了挥手让我先走,然后他自己又朝那三间大瓦房摸了过去,做贼一样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趴在了一扇窗户上,一趴就是老半天,我走出老远回头去看时他还在那一动不动的趴着,像只特大号的四脚壁虎。
我到家的时候虎叔已经起来了,正在刷锅洗碗。他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苍白中透着蜡黄,还不停的用拳头去捶腰。
父亲回来的时候虎叔正把那条毛毯泡进洗衣盆里。父亲的目光掠过毛毯和虎叔俩人四目相对时俩人都有点小尴尬。
“虎子你病还没好利索呢瞎忙活啥啊?赶紧歇着吧。”
父亲赶紧扯着嗓门把虎叔往炕上撵。
“哦。”
虎叔很听话地脱鞋上炕钻进了被窝,父亲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柴禾,来到炕上坐了下来。
“老黑他俩咋样了?”
虎叔问。
“应该没问题了,我刚才还爬窗户偷看他俩在那光着屁股研究咋办那事儿呢。”
父亲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心里在盘算着啥事儿。
虎叔也没再说什么,俩人沉默了下来。炉火噼啪的燃烧了起来,屋里慢慢的有点热。
“那个,虎子啊……”,父亲用手抹了把脸说,“我刚才看到打更的把老黑压在身子底下办那事儿的时候心里头有点不太舒服。
以前我大概知道俩老爷们在一起咋办那事儿,但是具体啥样我心里也没个谱。
今天亲眼看见了之后,觉得老黑一个大老爷们躺在下面,叉拉着两条腿,被打更的操来操去的显得挺窝囊挺憋屈的。
虎子啊,哥我绝对没有一点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就是一想到下面那个人换成是你,我这心里就觉得难受,觉得那样太糟践你了。虎子啊,哥不反对你喜欢男人,可咱以后光做上面那个行不?别让哥一想到你被别的大老爷们压在身子下面摆弄来摆弄去的就心疼行不?”
虎叔微微侧着脸没敢看父亲也没有回话。
“虎子你咋不说话呢?”
父亲抓着虎叔的胳膊挺着急地问。
“说到底豹子你还是瞧不起我啊。”
虎叔口气淡淡地说。
“咋会呢?我啥时候都不会瞧不起你啊。”
父亲更着急了。
“那你把嫂子压在身下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嫂子是在被糟践啊?”
虎叔的口气仍然是淡淡的。
“那能一样么?你嫂子她是女人啊,她天生就该是那样啊。”
父亲脸红脖子粗的辩解着。
“只要俩人是相互喜欢的,在上面或者在下面,天生或者不是天生又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被他压在身下怎么样也不会觉得屈辱的。就算不是天生的,豹子你觉得嫂子被你压在身下她自己会觉得那是屈辱的么?”
虎叔有些文绉绉地说。
父亲挠挠头,吭哧吭哧地说:
“虎子我知道你那意思了,你那意思就是你喜欢熊小子已经喜欢到甘愿被他压在下面那个地步了。”
父亲嘟嘟囔囔地说。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虎叔说完默默地转开了头。
“想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我要是也喜欢男人的话,我肯定也会喜欢虎子你喜欢到被你压在下面也无所谓呢,我……”
父亲又继续小声嘀咕着。
“豹子你晚上想吃啥饭?我给你们做饭吧!”
虎叔突然打断了父亲的话大声说道。
“虎子你还病着呢,就别忙乎了,我把那些大饼子热热,老黑熬的稀饭也还有不老少呢,咱们凑活着吃一顿就行了。”
父亲在虎叔身上轻轻拍了两下说。
然后父亲就起身去做饭了。
虎叔倚着墙面朝窗子斜斜地坐着,窗外夕阳正在缓缓西下,虎叔的眼里满是藏着霞光的晶莹泪水,却一滴也没让它掉下来。
我爬上炕挨着虎叔坐下来,仰着头久久地看着虎叔的眼睛,我觉着虎叔流光溢彩的眼睛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