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是把衣服搭在胳膊上进的家门。老政委夫妇少不了一顿数落，埋怨他出去混玩，单军敷衍着，说进屋做作业，就往楼上走。
“你那衣服还不放下。”单军奶奶要来帮单军拿衣服。
“不用，我房间还有几件。”单军支吾着，把胳膊背过去。
“阿姨，我去拿。”周海锋看了单军一眼，单军也看了他一眼。
等两人进了单军房间，门一关上，单军就扯下搭在胳膊上的衣服，暴露出肿胀糊血的一大片伤处。
这伤是单军挡开那个砸向周海锋的椅子时，硬挨在胳膊上的。当时他不挡那一下，就算把人踢飞，椅子也已经在周海锋头上爆了。
周海锋开车要带他去门诊部处理，门诊部那些军医都认识老政委夫妇，单军不想被他们知道了大惊小怪。周海锋就自己上去，开了药。
灯下，周海锋拉过单军的胳膊，把消毒水和药膏抹在上面。
双氧水一碰伤口翻滚起泡，一阵激痛，单军皱了下眉。周海锋看了他一眼。
“疼吗。”
“你弄就是了。”
单军不耐。周海锋放慢了动作。
两人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在灯下处理着。周海锋边弄着，边抬起眼睛，看了单军一眼。
“为什么帮我？”
“你别搞错，我揍他可不是为你，早看那孙子不顺眼了。今儿就是没你这事儿，也要收拾他个丫挺的，装逼装到老子跟前了！”
单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实话。
周海锋没说什么，给单军的伤口裹上药棉。
“不管怎样，我谢谢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周海锋温热的手搭在单军的胳膊上，为他缠上绷带，语气没有波动，但温和，低沉。
单军盯着周海锋帮他包扎的动作。周海锋那张刀削斧凿的脸仍然沉静，专注，但裹着单军伤口的动作，却轻，细。单军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又移到周海锋的眼睛，这双深邃的眼睛在眼睫的覆盖下，带着男性的美，那是不同于女人眼睛的漂亮。单军想到了这个词，漂亮。
“我要是不出声，你就打算硬挨？”
单军忽然冒了一句。
“穿这身，我能还手吗。”
周海锋也说了句实话。
“你今儿可是出手了啊，周海锋同志。”
单军笑了，他不知怎么的，心情不错。
“就你那一下，以前怕是没少干吧？”
周海锋在那根钢管砸下来时候出的手，快得没几个人看到，可没逃过单军的眼睛。单军是什么人，打架对他那就是吃饭，能骗得了他吗？经常干架和不干架的人，不用看多，只需要看出手的那一下，那是有本质的区别，单军能看不出来？
&♒言情♒小说网♒Ḿ.➒➒➏➒ⓧⓢ.ⓝⓔⓣnbsp; 这周海锋没当兵之前，八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这把柄，算你送我的。今儿你是为我出的手，我领情，这伤就当是还你的，咱们两清了。以后你甭再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仗义。”
单军拎得清，他跟周海锋之间的账照算，但那钢管落下来时，周海锋能动那一手，还是在穿着军装的情况下，单军嘴上没说，心里也着实没想到。他没想到周海锋为了他能冒严重违纪的风险，他以为周海锋巴不得他挨那一钢管。
“去洗个澡，别浸水。”
周海锋站了起来，弄来了塑料袋把单军的伤口弄上，防止水进去。
“……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单军提高嗓门。
“你老实，我自然用不着跟你。你以为我想跟。”
周海锋把沾了单军伤口上血的衣服拿起，放进盆里。
“我想干什么是我的自由，我……”
单军还要说道两句，被周海锋拽着胳膊送进了浴室。
“伤了还堵不住你嘴。”
周海锋不由分说，带上了门，拿起装着单军那件衣服的盆去二楼的公共卫浴间，拧开了笼头。
单军在花洒下冲着，水流过那包裹得好好的伤处，还真是包扎得好，一点儿没渗进去。
单军抬起胳膊端详了一阵儿，用力搓了一把脸……
第二天单军跟他爷爷奶奶说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摔下来胳膊蹭了一下，让小周帮忙处理了。这事儿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单军也没再带人去如意，那地方他也去腻了，之前去也就是憋着一股子反着来的劲儿，早烦了。倒是路上又碰见过一回刘长健，刘长健连个牙都没敢龇就带着人走了。刘长健那天给单军踹的口子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差点没破相。
这天，单军骑车回院子，经过篮球场的时候，见周海锋和几个战友正在打球。
天热，周海锋就穿着件紧身背心和迷彩军裤，皮带束着他强健有力的腰，结实的肩膊被汗打湿，亮汪汪的，肌肉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鼓凸。周海锋一个轻松地抢断，原地跳起投篮，单军都不用看球，只要看周海锋出手的角度，力道，就知道那球稳中。
球直从框中落下，连声都没发出。
周海锋蹭了下下巴上的汗，扭头看见了场外的单军。
“打吗？”
三对三，打半场，单军和周海锋在一组，打另外三个。
球场上，男人没有那么多废话，只有竞技，较量，对抗。
两人经过上次那一场架，关系算是和平共处。现在因为分组，单军和周海锋打起了配合。单军看出来了，周海锋是全能型，各个位置都能打，周海锋当后卫，单军前锋。两人是第一次打配合，但周海锋的传球让单军非常舒服，他人刚踩到点上，球就到了，抄起来就上篮。好像知道单军喜欢哪个位置，周海锋就在那个位置上制造机会，有一球周海锋抢了篮板，连头都没回，从胳膊下往后一扔，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直冲单军，单军抄起就跳篮，进得嘎嘣脆。
“不行不行了，不打了！”
几个战士满头大汗，举白旗了。
“你俩这是不是天天练的，也太顺溜了！”几个兵都不信周海锋和单军这是头一回打配合。
下班号吹过了，连队晚饭时间。人陆陆续续去了食堂，单军和周海锋满身大汗，抱着球，坐在了地上。
不时有兵走过，和周海锋打招呼。周海锋抬头和他们招呼两句，轻松，随意。
傍晚的夕阳斜照，微风吹着篮球场，下班的干部和家属陆陆续续往家里走，这个时间，是军区大院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
单军和周海锋就这么坐着，单军在地上盘着球。
“你打过市中联赛？”
单军单刀直入地问。
和第一次配合的人就这么默契，只有有和各种类型配合过的丰富经验，才可能做到。
单军始终怀疑，周海锋打过中学联赛。他在脑海里搜索过很多次，但实在想不起来以前碰到过他。
“算打过。”
周海锋把衣服搭在肩膀上。
“什么叫算打过？”
“中途退了。”
单军感觉周海锋很不爱提到以前的事。
“你哪个高中？”
周海锋头发汗湿，当兵的头发都短，汗湿的钢茬般的短发衬着周海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刚硬，还带着点冷漠。
“伤没挣开吧。”
周海锋没继续这话题。
单军瞥了胳膊一眼。
“屁大的事儿。”
这种伤，对他真不算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学校还保密啊？”
单军这疑问在心里很久了。
“九中。”
周海锋套上了军装，说。
单军学校开运动会，这是他们高三生参加的最后一届校运会，卯足了劲要上演最后的辉煌。单军一个人就包揽了田径几大项。体育上他是他们班的王牌。
可单军一到了赛场就发现走得急，跑鞋没带。他那跑鞋是体校专用的，单军跑一百米、110米跨栏都需要这双跑鞋，可没带也就没带了，单军也没打算回去拿。可单军没想到，这头他在操场上热身，那边有个女生进了运动场，急急忙忙地向他跑来。
“这哪来的？”单军看了那女生递来的跑鞋，一愣。这双鞋应该现在在他床底下窝着。
“上次给你送伞那帅大兵，他刚送来的！”
女生还兴奋着，周海锋就来过那么一次，可给这些小女孩儿们的印象太深了。
“他？”
单军愣愣地接过那鞋，向操场外头张望。周海锋人已经走了。
100米和110米跨栏，单军都拿了第一，蝉联。
“这兵是不是开窍了啊？够有心的啊！”
中午在看台上休息，于正看着单军坐那儿眯着眼睛拾掇那双跑鞋，说。
“上次你还护着他干了一架，军哥，你是不是对他手软了？”
于正和大飞他们这帮人在上次如意不夜城里，亲眼看到单军是怎么给周海锋出头的，私底下早就嘀咕过，他们也不傻，单军那是随便为了谁就出手干架的人吗？人说日久生情，虽说用在这俩人身上不合适，可于正他们是看出来了，这朝夕相处的，单军和这兵八成倒是处出和气来了，看看，眼下这兵还大老远的特别送跑鞋过来，这殷勤劲儿，说两人不要好，都不像。
“你军哥那是处出了感情，心软了，手就软了。”王爷细长的手指夹着烟。
“扯淡。”
单军懒洋洋地裹着鞋带，脸上挂着点儿不知所谓的笑。
他得意，自在，带着满意，舒坦。
周海锋最近确实上道。要单军说，对他，那是着实不错。
单军想起了前几天晚上他在客厅熬夜看球，半夜睡过去了，还是周海锋给他盖了被子。
当时单军低头看那被子，感觉就和今天看那跑鞋差不多。
单军惬意，打从心底里惬意。
他觉得当初那个词儿，征服，过程就差不多这感觉。周海锋这根刺头钉，正在一天天地对他服软，单军享受这个过程，有一种赢家的感觉。
“我也就是看他没二报，放他一马。”
单军在弟兄们面前，他得绷着，不过这也是实话。
“那小子还算识相，老头子那儿一个字儿也没去胡说八道。但凡他要多说一个字儿，我都忽不死他。他听话，我就罩他，这就是我的规矩。”
单军说着，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哥几个。
“你们听好了，以前是以前，现在谁再整他，就是跟我过不去。尤其大飞，于正你带话，上次周海锋那自行车链是他给卸的吧？以后都歇了！尽给我丢脸。既然姓周的守信，我就得仗义。”
于正和其他几个都点点头，单军把眼神移向翘着腿抽烟的王爷。
“听见了吗！”
单军踢了他一脚。
“爷听见了。”
王爷还是那副睡不醒一样的口吻。
当天晚上，吃了晚饭老俩口睡了，单军晃晃悠悠地到了周海锋门口，抱着胳膊倚在了门框上。
“谢了啊。”
单军挺得瑟地微笑。
一个随身听扔到了周海锋正在铺的床单上。新的。
“百米第一，奖的。送你了。”
单军说，胳膊一顶，就离开了周海锋门口。
周海锋看着那随身听，回头看门口，单军已经上楼了。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单军边爬楼边嘶吼着一首当时特流行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