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甫叔那年离家之后,这条上山的路已是八年没有走了。
我为了找寻甫叔回来过一趟,那也只是匆匆来去,也已过了三年多了。
这条路已经差不多被茅草履盖,只有一排隐约的石板依稀可辩这还是一条曾经的大路。我们准备了两支强光手电筒,一刻不停地扫射着身前的路面。
因为这么深的茅草丛中极有可能藏着毒蛇。
甫叔自己勉强坚持着走了一段,就举步艰难了,还剩下有大约一半的路。我们在路上歇了一间又扎挣着往前走。
我要背着甫叔走。甫叔不依,非得自己走。
又走得一阵,离家门已不远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甫叔已脚步踉跄,我搀住他,弯腰蹲在他身前,甫叔这才伏在我的背上。
到了石屋前,扒开一人多高的柴草,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前,在墙缝里找到钥匙,扭开门锁,到得屋里。
三年前被我扒拉掉的蛛网又从新结得密密麻麻的了。见到这样的情景,甫叔叹口气说:“这还像个家吗?”
我找来扫把,把屋内的蛛网一阵乱扫,扫去了这些妨碍行动的东西后,我在屋里找出打火机,点燃了屋里早先剩下的油蜡。
石屋子里又燃起了光亮。我首先把床上清理干净,让甫叔躺到床上。
本来我的身体也已累得够呛。但是我不能歇着。
我首先找出被子,给甫叔铺好盖好,让甫叔安逸的躺在床上了,又把屋里打扫干净。然后又在灶下烧起火来。
我烧了一锅滚开水,装满了热水瓶。也给甫叔凉了一杯在床前。
我知道屋里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在镇上的时候,我已买好了米菜油盐等物。我把锅碗盆瓢等收拾干净了,就架起菜锅子,准备做些面条给甫叔吃。
甫叔看到,说:“水山,少做点。你吃多少就做多少。我不吃。”
等我做好了面,我还是给甫叔舀了一小碗,端到他面前,说:“叔,我们老半天没吃什么了。你还是吃一点吧。”
甫叔看到我把面都端到了床前,还是坐起身子,双手接了过来。
吃完面条,我在脚盆子里倒好热水,给甫叔洗了一个澡,然后自己也先了澡。这样才上床休息。时间大概已到半夜过了。
实在太累,我头一着枕,就睡过去了。这一夜,甫叔也是睡得安稳。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老天光了。
睁开眼来,看到甫叔正睁着眼看着我。甫叔的眼里满是慈祥和爱怜。他的额上和鬓角的发际显现着一条条清晰的青筋。他的脸更削瘦,显得苍白。
我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摸索。
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了。甫叔也习惯于我这么抚摸他。
我把他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久久舍不得放开手。
在失去甫叔的那几年里,这些都只能在梦里才能有的场面,如今又这么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我都还有些恍如是在梦里。
也许,这一切,又都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又会再失去的。
甫叔的病让我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所以这样在一起的机会每一刻都是珍贵而又珍贵的。
甫叔也伸出一边的手来,把我揽近他的身子,我自觉的与他靠得很紧。
“水山,叔能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我去了以后,你怎么办?”甫叔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由于中气不足,声音细弱。
“你会好起来的,叔。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你别瞒着我了。我从王医生与你私下说话的样子就看出来,他的诊断和中山医院的诊断一样,是不是?”
“王医生说了,治病要靠病人的心态。这种病,心态好的人也有治好的。你要有信心。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好!”甫叔认真地点点头:“我不想死。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到你在屋里不紧不慢的忙,多像一个贤慧的妻子。今后我不乱想了。我们就是一对老夫少妻。以后说什么我也不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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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甫叔搂得更紧:“老头子!你那一次怎么就那么老糊涂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你害得我好找……我这一生已经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吗……”
“我真的是糊涂了。我以为只有狠狠心离开你,你就能回到你老婆孩子的身边,让你的家庭团圆……”
这时,我想到了那个早就想问他的问题:“叔,这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顿了一顿,甫叔才说道:“你还记得大元鸡场买鸡的老板中,有一个叫‘华仔’的人吗?”
“记得。就是那个胖胖墩墩的人啊?”
“是啊。他在头一次来买鸡的时候,就注意到我们了。”
“他注意我们干什么啊?”
“后来我到了他那里才知道,他暗中喜欢上了我……”
我不由大惊:“有这样的事啊……?所以你就私下跟他跑了……?原来你不是真心爱我的?”我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抱着甫叔的手。
甫叔大是尴尬,也只得松开了手,身子和我隔开了距离。
他慌了,忙乱的说:“你不要我了……?你嫌弃我了?水山,你不要我了也罢!我本来也不配你……何况……我这身子也脏了……更配不上你了……”
我有些难过,但我不会嫌弃甫叔。就算他背着我和人私通了,只要把话说清楚了,我也能原谅他的……
我忙又伸出手去,拉住甫叔的手,说:“叔,我没有嫌弃你。就算你做错什么,我也不会怪你的……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甫叔似乎不想开口跟我说什么了。
我把身子又靠近去:“叔,怎么不说话了?”
甫叔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山,你别对叔这么好,叔对你不住……”
我用手给甫叔擦去老泪:“那么多患难都一起过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你纵然做了什么事,也一定是迫不得已的……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不逼你说。别哭,啊?”
“水山,你真的对叔这么大方?”甫叔抬头看着我说。
“叔,难道你真的还不明白水山的心意?”我看着甫叔的眼睛说。
“明白!水山,叔说了。叔不能瞒着你……”
我肯定的说:“我决不会怪你,不会嫌弃你的。”
在甫叔又细又弱的语调中,缓缓的道出了那几年的经历……
原来,这华仔是一个做烧鸡卖的老板。他家有一手祖传的绝活,就是每年清明前后和过年时节给人加工烤猪烤羊烤鸡,是用来祭祖祭神的供品。
你看到每年的清明时节,那些富有的人家用漆着大红油漆的抬杠把烤得腊黄腊黄的整只猪羊抬在杠上,供在祖坟前或在祠堂里的神龛前祭祀祖宗的,就是那东西了。
你别看那一只只的整猪整羊颜色油光滑亮的,怪是好看,而且透着诱人的香味,引人食欲,那做起来可不容易。
那么大的一只整猪,你要把它里外都煮得熟透,又要外焦里嫩,又要不烂皮,又要当场可食,那种加工的技术可是非常繁复的。
掌握着这种加工技术的人家,都是一代一代祖传下来的。
华仔的祖上就是做这个的。
而且他们家加工的猪羊,无论看像,口感味道,都是别人所不及的。可以说在整个广州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
他们家的“程氏秘传卤汤”,传男不传女。可见其珍贵的程度。
到了华仔这一代,就只有他这一根独苗。
而到了华仔的下一代,那就连男都没得传了。
华仔将近三十岁。娶了个老婆,已有十年了,没能生育。
一般来说,不能生育的人家,都是归罪于女方。
事实上也是,大部分是由于女方不能生育的。但是也有少部分是男方的原因 。
这就害得世上有多少年轻女人有苦不能言,有怨无处诉。
更有多少女人含冤改嫁。
遇上这种冤命的女人,这一生的幸福也就基本上被葬送了。
华仔的老婆不能生育,也是由于男方的原因。
但是华仔的母亲不这么看。她把责任全归罪于媳妇的头上。
华仔的父亲早已过世。家传的秘技到了他的手上。
华他的能耐远胜于他的父亲。
他的父辈祖父辈只知道把祖传绝艺用于做祭祀用品,每年就做那么一两个月。利润再高,也十分有限。用于养家,那根本不够。所以祖辈都是以务农为业。
华仔却发现这里面有着极大的商机。
他在家里开了个家庭加工作坊。在市场上租了一个档口,把加工好的烤鸡,烤乳猪,烤乳羊在那里零卖。
当然,别人也有在市场开档口做同行生意的,但人家的货在质量上无法和他比。没过多久,他就独霸了市场。
他每天的销售量很大,生意好得出奇。用日进斗金来说他,一点都不为过。
几年下来,华仔已经积聚起很大的家产。家里修起上别墅式小楼,有了自己的小车。存款当然也不消说。
财大气粗了,他的母亲也就对不能生育的媳妇怎么着也看不顺眼。
不媳妇终于离婚走了。
就在这以后不久,我和甫叔来到了大元养鸡场。
而这大元养鸡场正是华仔的常年进货地之一。
也因为如此,华仔在这里遇到了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