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三、许岩林的日常

  回到县医院家属区的家中，母亲立刻端来夜宵。许岩林说：“我不饿。太困了，想赶快洗澡睡觉。”母亲有些意外；自打进入高中，许岩林晚自习回来，必定要吃点东西，然后学习到午夜。母亲看着许岩林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样子，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许岩林淡淡一句“没什么”，便扭头回卧室找换洗衣服。

  自打进高中起，许岩林和母亲的裂痕越来越大。一个重要的分歧在于对许岩林将来的职业的选择上。母亲希望许岩林学医，考进母亲的母校XY医科大学。而许岩林想念美术设计：比起手术刀，更想拿起画笔；比起生物、化学知识，更在意各种颜色的搭配。

  多次和母亲沟通，换来的，都是母亲大声的驳斥，比如“学美术，先别说我供不供得起，学完了你能干嘛”,“谁不想学那些有意思还能名利双收的东西，可你得有那个命！我还想当影星歌星呢”，“你不能和别人比，人家家里有矿，人家有爹可拼，学什么都无所谓”,“你不是一直想跳出这个穷山沟吗？你去医学院，将来找工作，我还有点路子：妈妈我混得不怎么样，可是我同学中有人在市里、省里当了副院长”,“学医越老越吃香，有名的外科医生挣得是真不少”……

  许岩林洗完澡出来，正用毛巾擦干头发，发现母亲站在门口，举起一叠试卷，拉着脸问：“怎么回事？打算瞒着，是吧。”原来是三天前月考的试卷，成绩很不理想：语文70多分，数学不及格。

  愤怒、委屈霎时间涌上心头，许岩林甩掉手中毛巾，大叫：“你凭什么翻我的书包？”

  母亲楞了一下，说：“凭什么？你自己没收拾好，都掉出来了！”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怒声道：“书包里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转身走到餐桌边，从桌上书包里一本一本抽出书来翻看，发现一本用参考书的书皮包住的美术设计类书籍，转身指给许岩林【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⑨⑨⑥⑨xs.com】，问道：“这是什么？” 原来母采不准许岩林分心看闲书，尤其是美术、设计类的书籍，许岩林只好将餐钱省下，饿着肚子请同学帮忙买，再用参考书的书皮包住，偷偷看，偷偷学。

  母亲把书扔进垃圾桶，开始了喋喋不休：“别花时间在那种没有用的事情上，不如去多做几道数学题”，“人生几何！现在是关键时期，现在不吃苦，将来有吃不完的苦”，“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你要加油啊，别让妈妈失望”………

  听到“人生几何”四个字，许岩林的脑子嗡嗡作响。“人生几何“几乎成了母亲的口头禅。许岩林上网一查，意思是人生很短，如白驹过隙，而且毫无意义，应该今朝有酒今朝醉，尽情享乐，也就是俗话说的混吃等死。而母亲却理解成：人生短暂，要努力奋斗，抓紧时间攻名夺利、建功立业，否则会悔恨终生。

  在母亲的喋喋不休中，许岩林想起那个男人沉稳而磁性的声音，他柔和关切的眼神，他温柔和呵护的神态……

  “好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许岩林想得十分出神，甚而都没留意到母亲一面继续翻检书包一面问话。忽然被“啪”的一声巨响惊醒，原来是母亲把一本杂志猛拍到桌子上。许岩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母亲大声叫嚷： “你发什么呆？问你话呢！”许岩林：“……”母亲抄起拍在桌子上的杂志，厉声质问：“这又是什么？”许岩林定睛一看，是《健与美》；封面是几乎什么都没穿的男女健身模特。母亲叹气道：“都高二了，你还有闲情看这种不三不四的杂志。”

  这杂志戳中了心事，许岩林红了脸，低下头一声不发。母亲以为许岩林对自己在学习上的懈怠和落后感到了羞惭，放低声音，拿出语重心长的腔调道：“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你知道这个社会有多残酷？你不是官、富、拆二代，现在不努力，将来怎么立足？凭什么活下去？”

  这些话许岩林已经听了一万遍了，喃喃道：“活不下去，就去死好了。”母亲惊讶地问：“你说什么？”许岩林提高声音：“没什么。你说完了？我要去睡觉了。明天有还周考。”说着，从母亲手里夺过杂志，转身快步走进卧室，把门反锁好。

  母亲听见许岩林说“就去死好了”，猛然一惊，想起白天同事们议论的事情：上海的一个男孩被母亲责骂，冲出汽车跳下大桥自杀，男孩和许岩林一样的年纪，也在读高二。想到这里，母亲有些后怕：“这孩子会不会也偏激到这种地步？”走到许岩林卧室门前，举起手要敲门，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许岩林回家后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样子，大不似以往，今天再纠葛下去，怕是会进一步刺激许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