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与老头坐着看电视。
正襟危坐的女主持报道说有一个留学生回国探亲,现已确诊他染上了猪流感,在某医院治疗;但该留学生在发病期间,医院收治之前,还搭飞机去上海旅行,飞机上的乘客及他在上海接触过的每个人都得去医院接受检查,并留在医院进一步观察,他们都有可能感染了H1N1病毒。然后她公布了该留学生去上海的日期和航班班次。
“这样的人该抓起来毙了,还治个什么劲!”老头突然说。我惊讶地转过来看他。与他交往这么久,还从未见他这么狠地说过话。在闪烁的电视荧光里,老头的脸色发青。
“知道自己感冒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不主动去医院检查,还害了别人!道德败坏!”老头生气着的脸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但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老头的手掌。老头看电视,不说话了。
老头的手掌就像雨夜那天给我的感觉一样,干燥、温暖、宽厚。我想把脸靠上去。
好久都没人讲话。
我把身体慢慢地贴上老头的一侧。老头不看我,身体有些僵。
五分钟之后,我把头靠在老头的肩上看电视。
又过了五分钟,我在沙发上躺下来,把头枕到老头的大腿上看电视。
再过了五分钟,我枕着老头的大腿,把脸转过来,对着老头的身体。斜着眼睛可以看到老头的裆部,鼻子可以感觉到老头身体传过来的热。我闭了眼,假寐。我的呼吸直接扑在老头的位置上。老头不自然地看我,我不理他。
还是五分钟过去了。我抬起头把脸埋在老头的部位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掀起老头的衣襟,在老头的腹部响亮地亲一下,又拿鼻子在老头的皮肤上蹭了两下。在老头反应之前,我“哈哈”大笑着坐直了身体,迎着老头盯着我看的眼睛,做了一个鬼脸,说:“臊气味。”又笑了起来。
老头慢慢地松了一口气,紧张着的身体也慢慢矮下来,背靠在沙发上。我甚至似乎听到老头轻轻吁出一口气。他似乎怕我看他,又转脸去看电视。电视上女主持人在口若悬河地报道体育新闻:“王励勤战胜队友王皓,获得冠军……”
我也看着电视,集中注意力来缓解身体的反应。觉得站起来不会尴尬时,我便起身去卫生间,拉了裤子拉链,放水。
收拾好,在洗脸池边,对着镜子往脸上泼水,搓洗,又往上拔拔因为湿了而有些耷拉下来的额前的头发。然后心情愉快地哼着歌曲走出来,两腮的潮红却洗不去。
在鞋柜上拿了车钥匙,跟老头说一声,便要出门回家。老头盯着电视,头也不回。我换好鞋,站在门边,朝里看。客厅显得有些空旷,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因为观众数目少听起来有些太过郑重其事。我转身,锁门,出了院子。到了车里,我静坐片刻,然后对着屋子挥了挥手,似乎与它告别。打开车载CD,在音乐声里,发动汽车,离开。
我在家里打CS。正紧张之际,手机颤动起来,是老李的号码。游戏暂停,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定了定神,接电话。
“李总。”
“现在在哪儿?”很亲昵的语气。
“在……有几个老同学从外地赶过来玩。现在正在银杏公园玩呢。”
银杏公园是个远在乡下以银杏树为主题的大树林子,里面有好些棵成百上千年的老银杏树。距城里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顿了一下,问:“您有事吗?”
“哦,也没啥事。看看你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餐。”
“呵呵,今天陪不了你了。要不,你也来银杏公园?”
“不了。你们年轻人玩吧。好好陪陪你的那些老同学,尽尽地主之谊。兜里钱够吗?”
我们之间很少谈钱。不过是彼此情愿的互相取乐罢了,我这样想,加了钱物进来,就把事情弄得复杂了。
我连忙说:“够了,够了。我挂啦,他们在叫呢。”
“嗯。路上开车小心。”
“好的。”挂了电话,我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呆,然后继续电脑上的厮杀。
单位安排去北方的一个小城办事,我去问了同行人员的名单。老李是分管的领导,他是铁定要带队的。于是打了一个电话回去,告诉父母说单位发福利,要组织员工的父母去医院检查身体,叫他们第二日来城里。我工作以来,每年都会带父母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毕竟年龄大了,他们身体的器官磨损得厉害,勤检查,有问题的话可以早知道,早解决。算算离上次检查也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我父母很痛快地答应了。
下午上班时,来到老李办公室,与他闲聊几句。上班时间内,其实很少有人到老李这里来串门的。老李放下手头的事情,饶有兴趣地听我讲话。他的眼睛笑眯眯的,偶尔对我的某身体部位做定点扫描,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立刻就冒了汗,躲闪着他的目光。我有点害怕我开不了口说我想说的话。
终于我“吭哧吭哧”地说出我的来意:请假。
“李总,这次出差我去不了。”
“咋的?”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妈昨天打电话来,说我爸这几天吃法时打嗝,吞咽困难。他还不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没啥问题,着了凉。我妈不放心,给我打电话。我想明天把我爸接过来检查一下,顺便查查我妈,我妈老胃病。
“嗯。”老李沉吟了一下,又说:“他们都老了。养儿防老,你要多抽点时间陪陪他们。”
我点点头。
“出差的事不要紧,反正有我。你让你们科室的小叶准备一下,和我们一起去。”
“嗯。”我准备离开。
“检查结果出来了,给我打个电话。”
“唔。”我开门走出去,觉得实在有些拖泥带水。唉,还不如干脆一点来得爽快。可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晚上。在老莫家。
没有喝多少酒,我还是很兴奋。老莫似乎也高兴,脸上有若有若无的笑。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他,心里有句话掩盖不住地想说出来。可是,说这样的话又好像很可笑;不过,如果心里的话老莫能够听得到的话,他今天晚上至少已经听了一百遍了。我刚进院子的时候;我在厨房门口看他煮饭的时候;他解开身上的围裙准备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大声地,小声地,干脆利落地,缠绵地……甚至是,决绝地,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的“我爱你。”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花痴。直着眼睛、眯着眼睛,直接地、躲闪地盯着看。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从进屋就一直跟在老莫的身后。他看电视,我陪着;他做事,我在旁候着。他偶然想到什么,跟我说一句话,我茫然地看着他,我实在没有顾得上听——知道自己失态,虽然红了脸,心里却一点都不懊恼。
说不出口,忽然就想唱歌,也不管是谁的吉他了。
于是进了书房。锃亮的盒子静静地斜靠在墙角。看到它,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打开盒子,取出乐器,心里就涌上一股莫名的劲头,好像是比赛时遇上了对手一样,一下子就不服输地镇定了。我在琴弦上轻划一下,箱体发出笃定的轰鸣。
在地板上坐下来,微闭了眼,捏了和弦,手指轻弹。随着音乐响起,我跟着唱: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
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了
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
这是我学弹唱的第一首歌,花的功夫尤为扎实。想起以往求学时年轻冲动的岁月,我的声音动了感情。
老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听。
动了头,便刹不住了。我把我曾练过的,未曾练过的,挨溜儿往下唱。记不清曲谱的,便拨着琴弦打拍子。
听了一会,老莫起身出去了。
我在他身后幽怨地唱:
…………
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我曾为你付出那么多
你却不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人是我
…………
我走出书房时,老莫在看电视。音量很小,一时几乎难以听清女主角装腔作势的哭诉。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攀住老莫的肩膀,说:“我今天不想回去啦,要爬那么高的楼梯。”
“那也……”老莫刚张开嘴巴,我就把话截过来:“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然后用鼻头在老莫脸上碰了一下。
老莫伸手摸摸,仍是期期艾艾地说:“你睡这儿,我会不习惯的……”
我大大咧咧地说:“放心吧,你的床那么大,我肯定碰不着你。”说着,我便站起来,去卫生间放水,准备洗澡。
老莫看着我的背影,没有再坚持。
我一个人在老莫的大床上,钻到被子里翻滚,心里的快乐通过声音被压制着表达出来。我拿被子蒙住头,偷偷地笑。放平了自己,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闭了眼睛,嗅着被子上气味,Enjoy!
过了一会,想想这种样子,虽是躲在被子底下,也还是难看,又慢慢地合拢了腿脚,把头伸到被子的外面,收敛了脸上的笑,眼神亮晶晶地看屋顶。
老莫进来了。
我不看他,嘴角却掩不住笑,又马上正经了脸。
老莫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我,说:“你……”我立刻抢在他前头说:“我可不想再睡在那头闻你脚上的臭味了。”看着我的样子,老莫却笑了,说:“我也没说要你睡到那一头啊。”我有些不好意思,也笑了。
老莫说:“我是说,‘你要看会书吗?’”我说:“(言情小说网:www.♋➏➒xs.cc)不看,我老早就想睡了。”
“那好。”说着,老莫已起身从沿墙一排的柜子里捧出了一条新被子,卷起我身上盖着的被子,放到他的那边,又把新拿出的被子散盖到我身上,开了床头灯,灭了大灯,上床坐到他的被窝里说:“我再看会书。你睡吧。”
我不高兴地看着他。他转过来,已戴上了老花镜,对我笑一笑,转过身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