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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萌买好了两天后回学校的车票。
送他走的那天,他一直闷闷不乐。被我打了以后,他就没有和我多说过几句话,看上去成熟沉稳了许多。但他对叶琳的态度也降到了冰点。每到吃饭的时间,我们三个人僵
硬的坐在一起。叶琳看着梁萌,梁萌看着我,我又看着叶琳,想不出该说什么。
把梁萌送上车,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月台,梁萌站在车门口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过去,他正泪眼婆娑的向我慢慢走过来。我心底的防线一下子被冲垮了,没有办法再对他狠下心去。他毕竟跟着我在一起亲密地生活了近二十年。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不是能用兄弟情谊解释清楚的,更多的是我对他像对待一个孩子甚至是像对待自己子女一样的情感。
梁萌扑进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的泪水涌了出来。他抱着我大声的哭着:“哥哥,我不想离开你。你不要我了吗?”
“傻瓜,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得学会长大,学着去照顾别人,学着给别人幸福。小萌,你是个男人,知道吗?”我叹息着,拍着他的后背。叶琳站在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一脸漠然的看着我们兄弟俩。她偷偷的摸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然后转过身去昂起头对着天空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我明白叶琳此刻心里的感受,那种爱的付出却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的滋味是苦涩的。而那上正在爱着的心却如同陷进了泥泞的沼泽,没有办法再脱身出来,只能越陷越深。
我摸去泪水,双手扶着梁萌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小萌,要听哥哥的话。回去好好的爱叶琳,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你要是惹她生气,哥哥也要生气了。”
梁萌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叶琳。他搂着叶琳的肩膀走进车里。那车门的那一刹那,他们俩个人同时别过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那包含着迥然情愫。梁萌是不舍;叶琳是茫然。
小磊开学了。上课了以后,他变得像放假前那样像个陌生人一样对我。除了很少说话外,他和行踪也让人很难捉摸。他的卧室不肯再让我进。脸上的伤渐渐淡去,他对我的好感也如同那伤一样渐渐淡去。这个孩子再次让我陷入了一个谜局。
走出西客站,看了看北京灰暗的天空,大概又要下雪了。上了过街天桥,我站在桥中间出神的看着远处不断的车来车往,突然有种很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梁萌走了,安洋在忙着开公司,小磊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真不知道在这个都市里,我还能和谁一起赶走这无助的寂寞。
一阵悠扬吉他声有如春天的风一般掠过我的身体,把我从那孤独的海洋里拉了出来。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穿得很单薄的孩子坐在(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cc)那里用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走到他身边,我发现他和小磊的年龄差不多,穿着一个脏得看起来有些暗红的毛衣。长长的袖子盖住了他的半只手,只露出手指那一截在外面划着弦子。带着污点的牛仔
裤裹着他细而长的腿,
黑色的袜子替他抵挡着冬天里的寒风。帆布鞋,鞋头那点白色的地方已经泛
黑,看得出已经穿过很久没有洗、没有换过了。
他或许是个流浪的孩子。从他的穿着上可以知道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好,但平静的脸上又明明写着他现在很满足。地上散落着几枚
硬币,是一些过路人留下的。他把那些硬币看的很淡,任它们被人怎样扔在地上,又在地上怎样滚动,一切都按照它们原来的样子留在那里。他只顾弹着怀里的那把吉他。
“会弹《橄榄树》吗?”我问。玩吉他的肯定都会弹橄榄树,问一个弹吉他的人这样一个问题,就如同在问一个三岁的孩子会吃饭一样。
大学期间,我和几个朋友也曾经组建过一个乐队。一个键盘手,两个吉他手,再加一个主唱,也曾在校园里风糜过一段时间。我是负责键盘的,对于吉他稍微了解那么一点。能够找准哪个音在哪个位置上,却从来没有谈过一首顺畅的曲子。
那个孩子抬起眼皮十分不屑的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手指在吉他上轻轻扫了一下,挥洒自如的弹起了《橄榄树》。他在弹奏过程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元素,使得一首显老的练习曲变得有了新意。
听他弹完,我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然后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郑重其事的放在他的面前。这点钱对我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在外流浪的孩子来说可能是一天的饭钱。我的心情被他的琴弹调息得好了许多。
沿着原路走下天桥,站在路边等公交车。我发现那个孩子也下了天桥,站在我身边。我冲他笑了一下,问:“等车?”
“不,等人。”
47路车缓缓的开过来。我跳上车,那个孩子也跟着上了车。到中关村下车,那个孩子也下了车。一路上他都站得离我很近。我朝着家的方向走,他静静的跟在我的身后。我很奇怪,停下来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他一脸冰冷的说。
我继续向前走,他继续跟在后边。到了我住的楼下,他还在跟着。
“你干嘛总跟着我呀?”我很无奈的问他。
“因为你懂音乐,你知道音乐的价值,你理解音乐的生命。”
“那又怎么样?你这跟着我,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有音乐。他似乎只是为了音乐而出生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镇静的看着我。
“先跟我上来吧,有什么话一会我们坐下谈。”我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唐突,只是因为他一直跟着我,就要请这个陌生人进自己的家。
他跟着我走进家门,把吉他放在门口,然后问我:“我可以洗个澡吗?我怕弄脏了你的房间。”
“哦,可以,在那边。”我指了指卫生间。我觉得很莫明其妙,这个孩子很怪,像是跟我很熟似的。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脱掉身上的脏衣服,赤裸着身体背对着我。和小磊一样瘦弱的身体,他比小磊要高一些。“我叫刀刀。喜欢的话你可以这样叫我。”
“哦,你可以叫我梁伟。”我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越来越奇怪,从见到刀刀开始,这种感觉在慢慢的加深。
他没有关门,打开莲蓬头,一股强大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我坐在那里看着他把自己弄得满身泡沫,又用水全部冲掉。站在水里什么都不做,任凭水流冲击着身体。过了一会,他关掉水阀,没有擦试身体呆呆地站在那里。
找出几件我平时很少穿的衣服放在门口,我敲了敲敞着的门:“这里有几件衣服,你可以先穿上。你的衣服已经脏了,应该洗了。”
“谢谢。”他转过身对我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白净的脸庞透着稚气,宽阔的肩膀、平胆的小腹、密密的丛林、细长的下肢竟然能够摄取我的呼吸。
我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他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环视了客厅一下,看着那个装满书的柜子问我:“那些都是你看的书吗?”
“不,那些都是和我一起住的那个孩子看的书。”
这时,小磊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的疲惫。进门看见刀刀穿着我的衣服坐在那里,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刀刀,然后很不客气地问我:“他是谁?”
“刀刀。”
“干嘛的?”
“你需要知道那么多吗?”
“他是干嘛的?”小磊重复着他的那句话。
“你管不着。这是我的事情。”我也很不客气的告诉他。
刀刀这时站了起来走向小磊,十分友好的向他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刀刀。”
小磊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说:“知道。”小磊没的和刀刀握手,而是从他的身边走过去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脑子又进水了吧?”我被小磊气得不行,拍着他的房门问:“我又招你惹你了?你这几天干嘛这么对我?”
“是我自己有病行了吧?我不要你管。”
小磊在卧室里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后没了声音。
安静了。我和刀刀愣愣在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