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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夜里的脚趾在思想
我从小就学会了思想。当外国的学校门口挂上了安全套自售机的时候,我会用向家人要两个内
裤的要求来让自己逐渐适应日新月异的身体。我会对我的左手说:“你的责任是把
裤子拉链拉开。”我会对我的右手说:“你的责任我不跟你说你也知道。”所以两只手都会很听话的照着我的思想去做事,从来没有一次差错。
我常常在做一件事时,要先计划好,然后再按部就班地去做。当我的皮肤被划伤出血时,我会想,先按住伤口,然后跑到家里的北屋门后去,在门后撮一把土,按在伤口上,止住血后我再去洗干净。比如我擤鼻涕时,我会先想到给它找一个合适的家,一定要一块方正的砖墙,正对太阳的,因为我要看它被太阳烧烤死的模样,因为它在鼻子里欺负我的鼻毛,或者有时竟钻到我的嗓子里,然后再跑到我的食管里去。比如我吃饭时,绝对用我的左手端起碗,右手拿筷子。然后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向家门外走去。因为邻居们习惯了在胡同里一起吃饭,相互吃着对方家里原拿出来的菜,这样每顿饭我们都可以有好几道菜了。
可当我有一次我毫无差池地端起饭走出家门的时候,却出了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个夏天的中午我会让我的欲望把我的裤子变成了一个小山包。我出了门才感觉到不对劲儿。于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丢了丑。我一直记得二婶笑得把眼泪都掉出来了,而且还要把脸用手捂住,装作很淑女的样子。
结果我僵立在胡同中央。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向前走,还是向后退。我已经没有了思想,我的脸先是红了,然后本能地躬起了身子。然后,我就不顾饭有多烫,一点菜也没有,在没有任何咀嚼动作的情况下,就把饭通过我的口腔倒进了我的胃里。然后我自然地就转身回家了。这一次,在没有思想的情况下,我有些得意,但二婶的笑声却让我每次端起碗出门时,总会低下头看看我的裤子。
其实这个夏天,我还有两次停止了思想。
?[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丢丑后的第一次是在南邻家玩儿。这是我的一个非本家的哥哥家。哥哥在外地工作,嫂子在家务农,这在我们这里叫做“一头沉”。哥哥从外地休假回家了,我也就经常到他家听他讲外面的世界。我从他的口里知道了火车有我们半个村那么长,知道了汽车会冒烟儿,像我们家的烟筒一样,知道了男人们在夏天可以坐在一种叫电扇的前面吹风,知道了女人们会穿一种短得能露出大腿的裤子,哥哥说这种裤子叫“裙子”,但我就是喜欢叫裤子。两条腿合在一起的很短的裤子。
一天晚饭时,我早早吃了饭来到哥哥家,想到他们家看电视。哥哥跟嫂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笑着。我打了声招呼,就坐在旁边看起电视来。这次哥哥跟嫂子谈话的声音很低,我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句。但我能看到嫂子的脸有些红红的,一边吃饭一边吃吃地笑。有时会因为饭粒呛到嗓子里而咳嗽一两声。
哥哥说:“……”
嫂子说:“那能受得了啊?”
哥哥说:“受不了,真受不了。可受不了怎么办?总不能天天把工资捐给公路吧。”
嫂子说:“那不会在那里找一个啊。”
哥哥说:“我可不敢。我怕我回家跪搓板。”
于是嫂子便有些幸福地笑。
哥哥说:“我们厂子里都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模儿里的。”
嫂子问:“什么一个模儿里的?”
哥哥说:“旱就旱死,涝就涝死。你看回家的人,回到厂里准瘦一圈儿。”
嫂子便吃吃地笑,瞥了哥哥一眼,说:“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
哥哥说:“他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我。因为屋里就我们仨人。哥哥家的孩子都跟奶奶睡去了。我当时正沉迷在电视中主人公的感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突然听到他们的这些谈话,我的思想开始活跃起来。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的谈话上。
哥哥接着说:“有一个人倒是真憋不住了。就去找了厂子外一个卖包子的娘们儿。有一天跑到厂子外的围墙角那里……”
嫂子仍吃吃笑,脸涨得更红了,问哥哥:“那个娘们儿让吗?”
哥哥说:“怎么不让,不给钱她也愿意呢?”
嫂子脸有些白了。没说话。
哥哥说:“娘们儿的男人知道了,就去逮。结果逮住了。一铁锨差点儿把那个人拍死。”
嫂子说:“没出人命吧?”
哥哥说:“不会。拍了三铁锨,那男的里还顶着呢。”
嫂子脸红了,哥哥看嫂子的眼神儿有些不对劲儿。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喊的感觉。我完全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我很然后地想到了二哥把二嫂变成女人的样子。我想站起来,但我不敢。因为我又出现了端着饭碗在胡同里的那一种现象。
我把腿紧紧夹住,然后把我的两只手左手放在右手上面,又一齐盖住了我的大腿间。我就那样坐着,躬着腰,脸朝着电视,眼珠儿可是一动不动,我有一种要死了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呼吸。我的脸在一瞬间烧起来,然后把我化成了一堆灰。我飘荡在夜空里,星星眨着嘲笑的眼,划伤了我的皮肤,我却不能跑到北屋里的门后面去找一撮土按住我的伤口,我任血在流。我期盼血一下子流干,只剩下我的一身空皮。然后再让我重新找回我的思想。
哥哥在院子里哗哗地洗澡,嫂子已经开始铺床了。我看到两个绣着花儿的枕头上面,新铺上了两条有着鸳鸯鸟儿的枕巾。我突然有些恨起那对枕巾来,因为它放着耀眼的光,刺伤了我的眼睛。
嫂子铺床铺得很慢,仿佛要一个晚上才能弄好,而且一边铺床一边拿眼睛向我这边瞟。我看到了两道白光,一闪一闪地。我的脸更加红起来。在嫂子转身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喊了一句:“我走了。”就跑出了门外,等嫂子插门的声音响起来时,我已经到了我家的院子里。
我像一只鸟儿从笼子里飞出来,展开我的翅膀飞翔起来。我得以呼吸到新鲜地空气,还有夏夜里难以祈盼的凉风。有想尿的意思,我就笑了。我知道我的思想开始活了起来。我用我的左手拉开裤子的拉链,然后让我的右手去履行它的职责。但我抬起头去看满是星斗的夜空时,我发现了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浑身激灵了一下,收回了让自己即将要走入原始欲望的手,便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夜里,一阵风从窗棂里透过来,像一个幽灵把我紧紧缠住,侵入到我的脑子里,让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灵。然后,风又吻上了我的眼睛,让我的上眼皮与下眼与开始分家,好让我头脑的思想溶入到我的眼睛里。当我用鼻子去嗅那一串凉凉的味道的时候,我的唇对我说:“你的脚趾在说话。”于是,我听到了我的左右脚趾在思想。
我的左脚趾对右脚趾说:“你怎么来吻我啊。”
我的右脚趾对我的左脚趾说:“是你先吻的我。”
我的左脚趾嚷起来:“不是啊,是你先压到我的身上的。”
我的右脚趾有些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冤死了。”
然后两个脚趾就冥思苦想起来,后来,右脚趾想明白了:“是小腿的事。它让我压到你身上的。”
左脚趾也想明白了:“是大腿让小腿做这件事的。”
我的左右脚趾想明白了,就使劲儿地分开了。结果我的大腿也分开了。大腿把我的双手推到了我的胸口上,然后双手又被胸口利索地扔到了身体两侧。我的床上便有了一个空空的“大”字。
与其说是风让我的身体空灵,不如说是我的脚趾的思想让我的双手没有犯错误。
今夜,我安然入眠,整个的身体一片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