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秋,留学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凌再一次回到了上海的家。他不知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离开上海四年,国内的消息几乎全无,到是听到不少可怕和消息,都与日本人有关,“七七泸沟桥”、“八一三”、然后是“南京大屠杀”,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可怕消息,不过,他们家在租界,因此,他不太担心家里。
他的老师劝他别回国,因为中国不是搞音乐的地方,战
乱的国家摆不下一架钢琴,而英国却不同,有好几家乐团都看上了他,准备留他在团里工作。可他却坚持要回国,国家在受难,他不愿意在国外享福,他也想妈妈和
爸爸呀。再说,英国也不(言情小说网:www.6969xs.cc)太平,德国法西斯的战火也开始在欧洲点燃了。
一下车,却只见妹妹在接他,他感觉有些不妙,因为他早在一个月前就给家里通信,说过他要回来,可是只有妹妹一个,连仆人都没有,这在他们那样的家庭是不可能的,留学在外的儿子归来,再怎么说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会如此冷清,他们可是上海有名的丝绸大王呀。
下了船,妹妹冲过来,扑到他怀里就失声痛哭起来。他连忙问,可是妹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妹妹,出什么事了吗?”
“
爸爸妈妈呢?大哥呢?”
见妹妹只是哭,也不说话,他便抱了一下妹妹,然后说,“好了,妹妹,别哭了,在这里哭,让别人看见多不好,咱们回家吧。”
妹妹点头,他叫了一辆包车,兄妹俩坐了上去。妹妹才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原来,他们已经没有家了。一个月前,有人陷害他们,说他们在银行上班的的大哥走私毒品,大哥被抓进牢房。为了赎大哥,他们花了许多钱买通关系。大哥出来了,人却毁了,原来他在牢中被强行注
射毒品,剂量太大,时间太长,已经成瘾,戒不掉了。而
父亲的公司也被人吞并,
父亲一气之下,开枪自杀了,她带着母亲和大哥在朋友的帮助下,另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她一直在等二哥回家。
听到妹妹痛哭流涕地诉说,凌的心碎了,他没有想到,他们家居然会遇到这样大的变故,是谁害了他们家,害了他的父亲和大哥,此时,他牙齿几乎都咬碎了。
黄包车停下了,因为他们家那条弄堂太窄,黄包车进不了。兄妹下了车,两人走进弄堂,七弯八拐才到他们的家,低矮破旧的屋子。阁楼上,大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皮包骨头,没有过去的阳光朝气的样子了。而且他萎靡不振,被毒品折磨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疯狂地吸毒。
母亲也呆呆地坐在客厅,什么话也不说,见到归来的儿子,抱住儿子哭着。
从丝绸商的富豪生活一下跌进贫民窟,从富太太一下变成贫民之妇,以洗衣维持生活,这种反差让母亲老了十多岁,再也找不出当年风韵。
而凌回国后要面对的是一个破败的家,一个没有父亲也就没有支柱的家。面对母亲和妹妹的泪眼,面对大哥的衰弱,他成熟了。他搂住妈妈和妹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搂了一下,不过,两人已经明白了,凌就是他们家的靠山。
他又来到大哥床边,握着大哥的手,想起在他离开祖国时,大哥带他到郊外玩耍的情景,那时,大哥是银行的部门经理,也是一个英气勃勃的英俊青年,大哥一米八五,长得很帅,当然他也很帅的,大哥甚至可以抱着他转圈,可以环抱着他,两兄弟躺在草地上,调皮的他会用草棍轻轻捅大哥,让大哥打喷嚏。大哥就会按住他,将他双手抓在一起,挠他的痒痒,让他求饶。
回到家,洗澡时,兄弟也一道洗,互相搓背,互相抹肥皂,好不开心。
可是,现在的大哥却蜷缩在床上,靠着大烟维持自己的
精力,对他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见。眼睛无神,空洞涣散,他一把抱住大哥,此时的大哥不再孔武有力,而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凌的眼泪不断地流了下来。
凌开始找工作,本来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来说,他的工作应该不是问题,在他去国外留学前,上海东方爱乐乐团的团长就对他说过,让他到英国好好学习,首席钢琴的位子等着他啦。
可是,家道中落,才让他知道什么叫着世态炎凉,他去找上海东方爱乐乐团,团长的脸望着天空,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拿出留学国外的文凭,团长看了一眼,就递给了他,因为昨天刚好有一个大亨的儿子,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他们录用了他,虽然,一个团里可以两个钢琴手,然而另一个肯定是陪衬,他当然不愿意。他又去几家乐团,才知道战前就迁到重庆和武汉去了。他又找到父亲的朋友们,他们都躲着他不见,让手下就把他打发了,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心里不免有些悲凉。
回到家中,却见母亲在给房东下话,让她宽限几天,他们实在拿不出钱来,而大哥又在闹着,因为他的大烟没有了,妹妹哭着求大哥别闹,别抽了,大哥却挥手打在妹妹脸上,妹妹的脸上出现五个红手指印。
他冲过去,将妹妹拖到自己身边。
大哥却不停地叫着,要他们给他抽大烟,看到大哥歇斯底里的挣扎着,他也很伤心,可是,他的工作却没有着落。
妹妹哭着对他说,他不想上学了,家里没有钱,她还上学干什么。妹妹去年才考进上海东方大学国文系,妹妹喜欢文学,想进《申报》当记者,这是她做梦都想的事,凌当年不能让妹妹的理想落空了,他看到母亲又咳又喘,母亲一个富家太太哪儿过过这样的苦日子,还天天给别人洗衣服,身体早就垮了。
此时的凌,心中想着一大家人的生活,再也不是刚出国那个豪情满怀的音乐青年了,他只想有个好工作维持家里的生计。于是,他告诉了妈妈,他心里的想法,他要进夜总会去做琴师。
妈妈本来不想让他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女人家,上哪去给儿子找好的工作呢?连孩子的舅舅,她的哥哥都那么冷酷无情,自己家有房子却不让走投无路的妹妹一家人居住,虽然哥哥没有说什么,但嫂子那张尖利的
嘴和冷漠的眼神让她很害怕,而小女儿韵儿也多次和她的舅妈顶,只因为舅妈把妈妈当成佣人一样。
最后那次冲突是这样发生的。嫂子的金项链丢了,她怀疑是自己的姑子(凌的妈妈)偷的,无论她怎样辩解,嫂子不依不饶,还要打电话报警。而当哥哥的也不主持正义,还给自己的妹妹一耳光。韵与自己的舅妈吵起来,然后带着妈妈和大哥离开了舅舅家。找了一间小房子住下。
此时,凌的妈妈只有哭着对儿子说:“你回国来干什么呀。”
“妈,我不回国那家里怎么办?”凌觉得自己回国这条路走对了,虽然没有前途,可是一家人总在一起呀。
就这样,凌凭借自己的一手好钢琴进了百乐门夜总会,做一名琴师。第一天登台就喝得满堂彩。很受观众欢迎。第二天报上就连篇累赎地登载文章,称他为钢琴王子。上海东方爱乐乐团很后悔,要他去乐团弹钢琴,可是,倔强的他拒绝了。
他觉得在哪里弹钢琴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开心,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弹着自己喜欢的钢琴,他最喜欢弹《月光》。当然,他也弹流行歌曲给歌女们伴奏。甚至与歌女们一道唱着《夜来香》:“那晚风吹来清凉,那夜莺阵阵歌唱,檐下的花儿入了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日本驻上海部队的军官们也喜欢听他的钢琴,经常到百乐门夜总会来听他弹琴,尤其是小野大佐,简直听入迷了,特别喜欢听《月光》,说那是一首很宁静的乐曲。有一天,小野把老板叫来,要老板对他说,让他弹《樱花谣》和《君之代》前一首是日本名曲,后一首是日本军队中流行的歌曲,他说他不会,便拒绝了。小野很愠怒,可是又不好发作,凌现在是钢琴王子,连上海市长和上海警备司令都喜欢听他的演奏,他们日本军方要利用上海的军政要员,也不好得罪他们,于是,只好继续听他弹《月光》。
转眼间,凌在夜总会已经成为著名钢琴师了,歌舞厅里的歌女舞女都很喜欢他,虽然他很清高,但却很有人缘,一些歌女舞女还替他摆平了许多麻烦事。一些流氓来惹事,还欺负他这个过去的富家子弟,可当其中一位当红歌女站出来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弟弟”,那流氓立刻不敢造次了。
有了钱,他们另外租了一套好房子,妈妈也不用洗衣服了,妈妈和妹妹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大哥却依然和他住在一间,挤在一张床上。本来,妹妹要他单独住一间,自己和妈妈挤在一起,可是他为了照顾大哥,便没有同意。
只是,大哥抽大烟抽空了家底,也把自己的身体抽垮了,他无法摆脱烟瘾,烟瘾一发,眼泪鼻涕直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连夜找车将大哥送进医院,可是医生却告诉他,病人已经错过最佳戒毒期,毒瘾已经深入骨髓,没有办法了,还说他最后的结果便是抽死,或者活活痛死。
他只好将大哥带回家,并偷偷去
黑市买大烟,怕被人发现让巡捕抓了去。
黑市上的大烟不好找,有一次他被别人骗了,钱被抢去,还挨了一顿打。回到家,妈妈发现了,心疼极了,他却不让妈妈担心。妈妈要他放弃大哥,可他却不忍心,因为过去大哥非常疼爱他们,三兄妹的感情一直很好。他知道妈妈是出于无奈才这样,于是母子两抱头痛哭。
而妹妹看到二哥这样也很心疼,她用冷毛巾给哥哥敷脸上红肿之处,本来要给他涂药,可他拒绝了。只是继续冷毛巾冰着,因为晚上他还要上班,可不能让别人看出他脸上的红肿。
晚上,他继续弹琴,就像没有挨过打一样。舞女阿娟看出来了,心疼地问他,他说是不小心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