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韩江边,地处潮汕平原,这里自古就孕育丰富多彩的潮汕特色文化,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同时潮汕也是一个地少人多的地方。那时候城市化仅为13%的中国,人口主要集结在广大农村。我们村是个拥有数千人口的村落,是潮汕平原上只能算是个极其平常的村子。
同时这里却十分讲究传统,家里的男孩子是家庭的未来,女孩子是以潮绣等女红为主,所以女孩子上学的很少,家里再穷也要把男孩子送去学堂。 就这样我被父亲送进学校,交给刘老师。
刘老师是生产大队里的一位老资历的小学教师,很小的时候,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感到一种畏惧,
刘老师是个高瘦身材年过四十的未婚男人,暹罗归侨。在课堂上他是话语滔滔不绝的教书匠,但是只要一下课,他就变成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与在课堂上若判两人。
同时他又是个治学严谨的人,不明白的地方他可以反反复复地讲解,对学生的作业要求是一定得完成 ,班上的同学都很怕他,我特别怕他,也许正是这种怕,才使得我们在学校里学到应有的知识。
就在我们刚从小学毕业,就遇到文化大革命,初中时,镇上的中学罢课了,整天是阶级斗争,成天学语录,此时我刚好患了黄疸肝炎,便休学在家里。
此时的刘老师也被当做黑恶五类抓去批斗,罪名是他的海外关系不清,在批斗会上我看到刘老师第一次低下高昂的头。我心理不禁暗中高兴,想想以前他对学生的种种训斥,我真的感到一种幸灾乐祸。
特别是牛棚就在我家的隔离,所谓牛棚就是关押黑五类的地方,我天天都看到这些坏人,他们每天除了被拉出去批斗外就是呆在牛棚里,由大队的基干民兵看守着。
我的病很快痊愈了,但我不想回到学校里读语录,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爬树掏鸟窝,去田边摸鱼捉虾。
一天刘老师被民兵送回来时,见我正在爬树,冲着我吼起来,天啊,他的神色就像以前在课堂那样,我心理一颤,乖乖的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一脸严峻的刘老师,我低下头,认了错。
他要我每天一定要写三百个字,要学完初中的课程,我哪会做啊?
“不会的就过来问我啊。”刘老师看着我说道,丝毫没有看到在批斗会低头的那种神态。
从此,我在刘老师的督促下再次学习,虽是自习,但实际上现在我已经成为他唯一的学生。而他的堂讲就设在牛棚里。
刘老师的行动受到限制,在没有批斗的时候,他每天上午授课5个钟头,上午3个钟头,下午2个钟头,他依然还是那样滔滔不绝的讲课,但是嗓音小了许多。
我们这一代是不幸的一代,那时刚好遇到教育改革,初高中各两年,我的四年的中学就这样在碌碌无为之中度过。腹中无物,但是嘴巴变得厉害许多。
直到一年后,刘老师才被解除拘押,回到学校里,我也回到镇上的初中, 16岁的时候,遇到最后一批上山下乡,我和许多伙伴都被发配到本省最远的海南岛。
临走时父母亲人们都来送行,我看到了站在远处默默地看望着我们这批即将远行的小青年的刘老师,他变老了许多。我们当中有不少是他的学生。
此时的老师脸带着一种忧虑的神情,他身上还带有黑五类的帽子,因此他只能默送学生远行。同行的同学没人敢与老师话别,我拨开人群来到老师跟前。
“老师,我走了。”
说着向老师鞠了一个躬。
老师的眼眶红了,一把我搂进怀里。
我能够感受得到老师身子微微的颤抖。
&e(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cc)msp;“波子,到了海南岛,要记得写信回来,不要荒废学习!”
“是,老师,我记住啦”
我告别亲人,告别老师,离开了故乡。
回哞渐渐隐去的故乡潮汕和养育我们的韩江,内心油然升起一种眷恋之情,眷恋故乡和亲人,眷恋我的老师。
我们在一个叫做金鸡岭的农场落户,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步。
农场的生活单调,好在与我一个连队的有十几个知青。白天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虽说辛苦,但入夜才是可怕,心里无时不在想家乡思恋亲人。
那时在知情中流传一首叫做《橄榄树》的歌曲,那忧伤的曲调很是动人,广(州知)青和(潮)汕青纷纷根据自己的喜好对歌词进行了改编。有主众多的版本,每每在黄昏抚着秦琴或吉他。唱起心中不老的歌。
我随口唱出心中的歌:
“告别了家乡,
告别了亲人,
我孤独一个人
来到这里修理地球
美丽的韩江啊我的家乡
村头的课室里
有着儿肘的嬉笑声
还有一位师长看着我
任凭时光流逝
思恋家乡亲人啊
只能在梦里牵萦
命运多舛使我远走他乡
再见吧我美丽的家乡
今天我流落在异乡
繁重的体力劳动
摧残了我的身心
摧不了我的思情
漫漫天涯路
何处是归宿
流浪 流浪——
游子思故乡!”
在农场里,虽然场里人的口头上说我们是新鲜血液,但实际上我们知青被当成调皮不听话的群体,因为知青们常常和老工人之间有着种种摩擦。不少知青出于报负心理,偷鸡偷莱之类的事常常发生,但知青“夜袭队”从来没被人捉住过。特别是平时喜欢对知青说三道四的个别人,他家里的鸡肯定是帮知青们养的。我的胆子小,架不住伙伴的怂恿,也多次参与“夜袭队”行动。
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有悖常理,但少不更事的我们就是图一时意气,图的是快意恩仇。
别看我们在农场是胆大妄为的家伙,其实我们骨子里胆小得很,决不敢违背家人的叮咛,每月按时给家里写信报平安。有的知青明明被领导批评,还得对家里人说他在海南岛过得很好,就是怕家里人担心!
写家信成了我思念亲人最好的方式,除了给父母和家人写信外,同时我也与刘老师保持通信。
刘老师每每来信都要我继续学习文化课,在字里行间垒虽然残存着师严,但更多的是包含着严父的要求。
那时他还是个戴着黑五类帽子的人,在他众多的学生中我是唯一与他保持通信的学生。
他在国内没亲人,在私信里对我流露出一种罕见的父子情感。我们的称呼虽然还是师生,但已融入了浓浓的父子情。
来到海南岛的第二年,我开始享受每年一次的探亲假期,当我登上海轮渡过琼州海峡时,心中升起一种游子归乡的万分感慨,归心似箭。
家里一切安好,变化不大。我那壮年的父亲和三个哥哥是强劳力,母亲和三个嫂子操劳家务,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使我吃惊的是待我如亲生儿子的刘老师已被赶出学校。一生为儒的师者怎能荷得动禾锄?家境生活已然陷入困境。
看着老师,我哭了,紧紧地抱住他,年过五旬的老师此时也是老泪纵横 老师的不幸引起我的愤愤不平,我恨自己无法帮老师。
当晚我在他家置办酒菜,这本是苦中取乐,俩人心绪很差,与他对饮,大醉一场,当晚留宿他家,趁着酒胆,我第一次越界,老师也成全了我。
这是我的第一次,虽是醉熏熏的,但是心里异常清醒,事后想起来,真愿长醉不醒。
翌日大早,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脸会红?这不正是自己心想的吗?
再看到老师的脸色也是红彤彤的,带有一丝愠色,我怕他发怒,我急忙披衣冲出,夺路而逃。事后,我不敢再见老师的面,生怕他责备,自小我对他就时分敬畏。
直到十五天的假期将满,才怯怯地去看望他。
看到我,他有些惊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师者尊严那特有的冷竣神色,问我在回来后是否还继续学习功课?在我如实回答后他责备了我。得知我将要离去,他递给我二包珍藏的茶叶。
潮州人向来嗜茶如命,一包是城北凤凰山所产的单枞,异常珍贵,一包是安溪产的乌龙茶,安溪茶在泡茶时,茶叶边沿有数层黑色纹理,仿佛是镶嵌在叶沿的观音像,所以很早就被称做“铁观音”,但远比茶叶珍贵的是老师送给我一幅他亲手所书的字画《满江红》,用岳飞的壮怀故事激励我。
“你千万不要放弃功课,不管走到哪都离不开文化,你是老师最好的学生,答应老师,不要让老师失望。”
我看着他,郑重地答应:“老师,我会听您的话,不让您失望的”
带着家人的叮咛和嘱咐,带着老师的期望,我再次离开美丽的家乡,返回海南岛农场。
我知道老师生活极为困难,每月给他寄去10元钱,那时我的工资已经由原来的27.3元升至33.85元,除了生活费外我全买书籍。
不久我参加了广东教育学院的函授班,此时是四人帮倒台后的第二年,老师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复职回到学校重执教鞭。得到消息后我激动得流泪珠,一个儒者当是站在讲坛上的师者!
我为老师感到庆幸,历史恢复了正常的进程,国家正在处于拨乱反正!
次年我取得函授毕业证书,在农场中心小学任教,我也成为一名教师。
79年秋天,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考取了华南师范学院,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一个无学不术人能有今天,是我听从了老师的教导让我奋发图强,我也是老师众多学生中第一个大学生。
毕业后家里父母多方托媒四处为我的事奔波,但我坚决推辞所有的相亲,我心里就一直有着老师,一直想做他的唯一。
当我把心事诉与老师时,他沉思良久,看着我:“你是男人,怎会为此没有结果的事体耽误终身,叫我怎忍心?”
“可我是真心爱您的。”
老师说:“但是我不会爱你的,你不要傻乎乎的误在我老头子这里,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我不做声,父母的话我可以违抗,但我不敢违抗老师的意愿。
“好啦,你先回去吧,我为你留意的!”老师说道。似商量但更像是命令。
几个月后,刘老师亲自为我介绍了一位姑娘,是他早年一起回国卢姓华侨的小女儿,是个小家碧玉。婚后妻子为我生育了一对儿女,妻子虽没文化,却是潮绣的一把好手。
为了让我能够正常生活和工作,刘老师有意疏远我,再者我所在的学校在外市,寒假的时候,回家每每看到他,他总是避而不见,我即伤心又无奈。
到了今时今日,我与老师来往已过30年,却咫尺天涯,如今我也年过四十,每当看到早已退休的老师,他变得越来越老,看到老师独自一人在瑟瑟秋风中屹立,风不停地吹拂着他的风衣,他双手拄着拐杖,遥望远处日益扩张的城市,挺拔的躯体依然是那么伟岸。
老师的背影愈加清晰,在他的内心,有着一种被禁锢的珍藏,也许只能在瑟瑟秋风中得以放飞昔日的情怀;我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他的谆谆教导,每次我产生软弱、松懈的时候,总是得到他的鼓励和鞭策。
我在远处,不敢打扰那片属于他的宁静,只有默默地看着他,用心感受着他的每一个呼吸,任由泪水流淌,我的双眼依然还在紧紧的看着老师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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