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当你明白了,却已经失去。
清风吹过的早晨,齐连郝从朦胧之中醒来,这才发现,已经走过了一袭寒冷的冬。
他慌忙起床下楼,搜寻思源的影子。
客厅里没有。
厨房没有。
齐连郝愣愣的站在大厅中央,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各种不好的念头在心里浮现。
瞿海宾的离开已经让思源难以接受,如今,连唯一有着感情牵绊的小宾也走了,思源该怎样去接受这个现实?
他会不会想不开?齐连郝心里一痛,赶紧喘着气往外走。
他正准备开门,门却从外推开。
思源安静的站在门口,早春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一片绚丽,看到紧张不安的齐连郝,他轻轻一笑。
“思源,你吓死我了。”齐连郝猛的一把抱住思源,很紧很用力。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都哽咽了。
“以为什么?”思源咯咯的笑。
齐连郝愣了半响,轻轻扶正思源,目不转睛的盯着思源的眼睛。
“你去哪了?”
“买菜啊!”思源扬起手袋。
齐连郝看着思源那毫无掩饰的笑意,心里狠狠的疼痛,他再次将思源搂进怀里,轻轻的呢喃:“思源,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也很难过………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忘掉那些…….”
“老齐,你怎么了?”
齐连郝不解的停止颤抖。
思源推开他,瞪了两眼,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散发出了菜的清香。
齐连郝站在门口望着,却看不出任何做作,也看不到任何破绽。
思源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以前不一样?难道他悲伤过度了吗?
直到饭菜摆上桌,齐连郝还愣愣的发怵,时不时的打量思源。他发现,今天不再是三幅碗筷,那把空荡荡的椅子也移开了。
“吃啊。”思源给齐连郝夹菜。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迷惑不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思源说,脸色黯淡下来。
“我是不是很幼稚?”
“不是。”齐连郝赶紧辩驳。
“谢谢你,老齐。你放心,我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我只是…….明白了。从小宾走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来,我现在该走自己的路。我不希望被人瞧不起…….什么都可能会失去,只有自己的东西不会。他走了,我让他走,如果他不再回来,那他就不是我的东西。我醒悟了,不是为了让他回来,而是为了证明,我不会放弃!”
齐连郝捏着筷子,看着思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他知道思源不是不痛苦,而是痛到深处,这种痛化作了他自身的倨傲。
思源不是不伤心,而是到了悲伤的终点,开始掩藏自己。
思源,他仍然没有放弃,齐连郝知道,他正在走瞿海宾给他留下的路。
他正在坚强。
他正在慢慢懂得。
他正在从伤痛里看透,他正在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虽然这过程如此痛苦,可是齐连郝却欣慰起来,欣慰过后,又是深深的嫉妒,他明白了瞿海宾在他心中的分量,是自己怎样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想,他该走了。
齐连郝默默的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这个房间,竟然开始留恋,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还是要回到自己那个角落,却仍如此伤感。
他希望带走自己留在这个房间的气息,以后,只需要远远的,默默的看着思源。
“老齐。”思源默默站在门口。
齐连郝顿了一下,走过去揉思源的头:“小思源,看着你坚强起来我很开心,你会是另一个海宾的,我该回去了。”
齐连郝下楼,脚步声在这个奢华的空间里显得尤其清晰。
他知道思源在望着他,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留恋,他知道,思源应该走海宾留下的路。
“老齐。”思源站在楼上大喊。
齐连郝竟然狠狠松了一口气,兴奋起来,仿佛这个声音就是他所等待的。
“你等等我。”思源转身进屋。
齐连郝看着空空的走廊,又开始自嘲的摇头。
“老齐。”思源站在齐连郝面前,手里托着行李箱。
齐连郝愣愣的从沙发上起身。
“思源,你………”
“我跟你一起走。”
“啊?………”
“你不愿意?”
“不是…….可是……思源…….”
“我不想住在这里,我不希望我会恨他!”
齐连郝沉默了,他看不懂思源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就收拾几件衣服?”
思源眼神黯淡下来:“一开始,我讨厌这个地方,后来住下了,却没有想过会离开。今天才发现,要走了,这里面的什么东西我都带不走。我不知道为什么。”
齐连郝犹豫半响:“思源,其实有件事…….”
“海宾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这栋别墅和他的车转到你名下,他希望你可以自己发展事业…….”
思源呆呆的,愣愣的捏着手提箱的拉杆,久久没有说话。
“老齐,走吧。这些,就让它止在这里。有一天,大宾还会回来的。”
思源走出去,齐连郝跟上。
“老齐,我们去哪?”
“我回自己住处。”
“那我呢?”
“你不回家?”
“我没有家!至少现在没有。”
“那…….那……”
“去你家。”
“好啊!”
“你不会早打这个主意吧。”
“怎么敢?”
“明天我去王叔那里辞职,我准备将超市也卖了……”
“你想做什么?不管什么我都支持你!”
“呃,这个就不要了,你管好我生活就行,做饭啊什么的。”
“行!”
“老齐,你知道什么东西时时刻刻要来,却从没有真正来过吗?”
“什么?”
“明天。”
“………”
“明天就是希望。”
…………
王叔听说我要辞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坐进沙发里,久久注视我,然后叹着气办了离职手续。
“好好发展,有困难来找我。”临走他才说道。
“嗯。”
“思源,我很开心,你终于长大了……你,怪你王叔吗?”
“王叔,你忘记了?你说你会做我们的主婚人。”我笑道。
王叔的脸色猛的僵硬,愣愣的望着我,若有所思。
家人听说我辞职,没有什么反应,可当听到我要转卖超市后,老头老妈终于坐不住了。
“爸妈不求你多大出息,能养家糊口就行,这个超市不能卖!”
家人坚决反对,我又何尝不留恋这个滨源超市?
不管是老妈苦苦哀求,还是老头横眉怒眼,4月份我仍是将超市转卖出去。
“你们也回老家吧!”我告诉林允儿跟小慧。
“回老家也没事,我留下来,思源哥做什么可以带着我。”小慧说。
我想了想,老妈老头也还在武汉,留下来帮小慧找个工作不难,回到山里就断了后路。
“那你呢?”我问允儿。
“我…我不想去厂里上班,太累…….”
我皱了皱眉,也不想理会。
回到家老齐已经做好饭菜,我狼吞虎咽起来。
“饿死鬼投胎啊。”老齐敲我头。
“谁让你做这么好吃,我都变胖了,还没找你负责呢。”
“没个正经。(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没有?”
“零售批发,安排好后就开始联系货源。”
“你刚开始经商,一切都要谨慎,慢慢来。”
“没事。”
“反正当作锻炼吧。”
“你不相信我?”
“哪敢啊?你现在分明就是瞿海宾的缩小版。”老齐仿意识到什么,赶紧住口。
我轻轻笑了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仍然很痛。
晚上,刚躺上床,老齐就钻进被窝,按照他的话说,每晚我都会在梦里醒来,只有抱着他才会安静的睡着,我不知道真假,但知道,他从来不会碰我,因为他明白我的心。
每次他都会离我远远的,看着我睡着,只有到了早上我才会发现我一直紧紧搂着他。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可以做到这样。
我伸手去拉他被窝,他竟然警惕起来。
“你想干嘛?”他瞪我。
“你怕啥?”
“赶紧睡觉。”
我不理会他,使劲拉被窝,他扯着不放,我便猛的掀开被褥钻了进去,一把搂住他厚实的腰际。
他呆呆的望着我,呼吸慢慢急凑。我轻轻摸着他宽阔的胸,那些厚重的毛发,捏着那结实的肉,捏那突出的肚子。我闭上眼,狠狠的回味着那些属于瞿海宾的味道。
“思源,不要这样。”老齐一把推开我,眼里有不舍,有狂躁。
“对不起。”
“思源,你知道的。”老齐轻轻喘气。
“睡吧。”
夜,开始寂静,我的心却狠狠的抽痛。但没有泪水,我不想让自己软弱。
我默默的告诉自己,我没有感情,我要埋葬自己的感情。
因为我是个同志。大宾走了,小宾也死了,我没有感情的牵绊,没有家庭的温馨,那么唯一有意义的就是事业。
所有的伤痛,仇恨,所有的哀乐,都将是我证明自己的动力。
带着这份冲动,5月份,我带着所有积蓄开始接受生活的考验。
带着沉甸甸的货物途经西藏,却不想遭到当地人的拦截,要缴过路费。等到我费劲心思打通道路时,一件毁灭性的打击接踵而至。
司机带着所有的货物和钱财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被骗了。
站在荒凉的高原上,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才清楚的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自己的希望,热情,瞿海宾那个决绝的眼神…….突然,仿佛一切都没了。
瘫在路边,望着那空寂的蓝天,心里却没有疼痛,什么时候开始,心不再痛,眼泪也不再流了。
多少年过去,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那一天在高原之上,下着小雨,我身无分文,全身湿透,茫然的在路上走着。饿了,困了,累了,却仍然孤独的沿着那条路走着。
我也永远记得,那个破旧的家,那个慈祥的老人,那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
老齐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西藏,紧紧搂着我,什么都没说,将我带回武汉。
老妈每日流泪,老头脾气越来越遭。原本一个好好的家,如今竟然为了生计而发愁。老妈无奈,去了一个电子厂上班,每天12个小时。老头一气之下去了山西煤矿。
这一年,允儿结婚了。
这一年,我憎恨大宾。
老齐每日陪着我,开导我。那天,当我无意间走到瞿海宾公司楼下,仰头望着那栋气势庞大的建筑,心底有些东西被唤醒,我仿佛看见瞿海宾就在那高出,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轻轻的说:“等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回来了。”
我发疯一样找到老齐,借了一些钱,自己去批发市场买了一包玩具,然后开始了自己的长跑生涯。
家人苦苦的求我,希望我好好找个工作上班。可我即便是身无分文了也绝不去打工。我不想给自己退路。
于是,每天感受嗓子嘶哑的痛苦,和血管爆紫的抽痛……
03年,老头用他的生命结束了我的憎恨,我拿着20万赔偿金,久久的站在瞿海宾公司楼下,抬头去望那一片蓝天。
这一年,我开始疯狂的想他。
这一年,我做起了私运。
04年,谈下一笔业务后,我没有上报,开始进入人员配备与资源整合。年底,我接受老齐的建议,注册了自己的公司。
05年,接入外包单,在经历几次毁灭性的翻车事故后,我不再外接,附属在厂家,转接大型外包。
所有的债务终于偿清,我买了房,买了车。
07年,公司终于稳定。这一年年收入1800万,终于让我从此不再奔波。
安静下来,开始迷茫。习惯了四处奔走,稳定下来,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仿佛自己就这样空洞的活着。
我成了他们眼中的瞿海宾,性格暴躁,精明干练。
我理了跟大宾一样的发型,西服,买了香奈儿。有了与大宾同样的气息。
这些年,我坚强了,老齐却脆弱了。我从未流过泪,老齐却在我每次遇到困难后就独自落泪。
我开始有了轻度忧郁症,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而这些年唯一不变的是,每个周末,我都会回到别墅,静静的坐上半天,把那辆奥迪擦拭干净,然后在湖边安静的坐到晚上。
老齐总是默默跟着我。
“思源,要是……你还是回来住吧。”
我侧身去看老齐,那短硬的黑发里已经有了白丝,笑起来开始有了抬头纹。
“这些年,谢谢你,三叔!”
“三叔?”
“对,三叔,这是我一直想叫你的称呼。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走到今天。”
三叔身子起伏着,激动不已,我走过去,第一次,轻轻的,主动的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对着他的额头。
透过他的背,我看到一片烧红的晚霞,荡漾在静谧的湖面。大宾说,只要想他了,就站在这里大喊,他就会出现。
如今,我走上了他给的路。我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可是,我做到了,而你在哪?
这么些年了……
我没有对着湖面大喊,我只是搂着齐连郝激动的肩头,轻轻的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大宾,大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