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连队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战友们也不像在集训队那里掩藏假饰着自己的秉性,张扬无忌的各种性格各种脾气都暴露出来了,因为他们要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在一起生活近两年的时间,所以表面上秉性相投的不相投的都打了成一片,连队里和集训队不一样,这里每个班都或多或少有几个老兵,老兵们老实本分的当然与世无争,也有带有某种想法的想自成一体,那就要充分考验这些新兵蛋子的脑力和世界观了,这里当过兵的都知道,一个班的凝聚力也体现着他们的战斗力,这不光是班长驾驭和掌控的领导能力,当然也有很多潜在的规则。
熄灯号响过之后可能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小节目,有的躺在被窝里听着音乐或者收音机要么就写着家信或者情书,吹牛侃大山的也不在少数,也有一些总是耐不住这夜的寂寞和日复一日的单调总想找点嬉闹的乐子,那种嬉闹不达到某种目的或者说不达到某种程度绝不罢休,我不知道别的部队是不是这样,但看了很多军警小说,这样的情节几乎比比皆是。
往往战友们这个时候也不分老乡和友情了,班长一声暗示,全体一起动手,就和抓猪一样不知道谁就倒霉了。
可今天班长的暗示失灵了,黑暗里大家都等着谁带头第一个动手,明明事先安排好的,灯一闭大伙就动手,班长有点沉不住气了,不耐烦的点名行动,可被点名的那个战士还是没有动手,不是他违抗班长的命令,对强哥下手他们不是没有试过,三五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按都按不住,再说强哥脾气很蛮,那一身牛劲没轻没重的几乎都吃过他的苦头,本身他就叫强子,大家就因为这个都叫他强哥了。
班长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动手,这班长的面子可下不来了,黑暗中隐约听见班长自己亲自行动了。
别动!
战友们都听见了班长压低嗓子发出如命令一样的低吼。
大家听了听还真没有听见强哥的反抗,班长到底是班只要一出手……。
不是强子被班长驯服了,强子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这样的游戏,一个是每天训练的太累加上他本身觉大,身子一挨上床他就能打呼噜,再有就是他觉得那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山里来的孩子和城市的兵比不了和农村的兵也有世界观上的差距。
(一)
强子出生在那片山里,这孩子是坐着生出来的几乎要了他妈妈的命,所以他们家就他这么一个独生子。从他记事的时候那半山腰的平地上只有他们一家的房子。爸爸也当过兵,转业之后分到了这里当了护林员,不知道怎么忽悠来了妈妈陪他过这种‘天然’的生活然后就有了他。
强子是在爸爸的肩膀上长大的,到了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跟着爸爸的屁股后面开始巡山,那时的他啊看见什么吃什么,只要是果子状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有时候也不管是不是果子哪怕是一片树叶一棵小草或者一朵鲜花他都要吃上几口,觉得喜欢就拽下来放在嘴里嚼那么一嚼,有点神农氏遍尝百草的味道,他自己是不记得了,有一次吃了什么嘴肿的已经张不开,别说吃东西喝水,就连呼吸几乎都没有了,爸爸也以为不行了就给他放到了院子里,沉默的在屋里喝着自己酿的小烧,等着儿子最后的咽气,可酒没喝多少,强子竟莫名其妙的踉跄着小腿自己扒开了房门。
后来讲这个事的时候爷爷说是强子接触了泥土里的地气,妈妈和奶奶说是家里的大黄给亲的,是狗的唾液给解了毒。
大黄是爸爸来这里的时候养的第一条狗,那条老黄狗陪伴了强子的整个儿时,那是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放学回来,他发现大黄不见了,因为大黄每天都会在他放学的那个时刻,在山脚下的道口在那里风雨不误的等他,他喊啊,喊了好几个山头,一直喊到天亮,后来是妈妈说,大黄老了,他自己给自己找地方去了,强子从来都不掉眼泪,什么跌倒了摔破皮了也没有哼过一声,妈妈说爸爸最讨厌男孩子哭哭啼啼的,男孩子大小伙子就得刚强,要不怎么叫他强子呢。原来是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强子刚张嘴要哭,就被他爸爸给吼了回去,从那以后强子就不知道什么是眼泪,可那天他哭了,独自坐在山头上哭落了太阳也哭黑了天,爸爸居然没有训斥他,后来他知道爸爸那天也非常伤心难受。
从那以后他家里总是养着好几条狗,有大黄生的,还有大黄和它儿子生的,还有它儿子和孙子们生的,虽然很奇怪,可强子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他只知道它们是他最好的朋友,总是在梦里梦见大黄带着它的儿孙们和强子一起围着一只野兔,玩着老鹰抓小鸡。
小学的时候原打算让他住山外的姑姑家里,可强子住了两天说什么也不干,姑姑做的饭菜虽然花样很多可就是没有妈妈做的那种味道,姑父对他也是疼爱有加,可他就是感觉不到爸爸那样的感受,所以不管刮风雨雪他倔强的都是自己来回跑那二十多里的山路,虽然爸爸没说什么,可他感觉了爸爸眼神里的某种赞许,到初中的时候他已经是林场子弟校里最‘强壮’一个了。
不咋的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考虑起人的名字和命运的关系,或许这里有着什么某种天意的暗示,只不过我们在某种事情巧合的时候才去对号入座,就说强子的强,他真的很刚强、好强也要强,再举一个例子我有一个战友叫x德隆,唉,他这个隆啊真是‘得聋’,有的时候你怎么大声喊他他就说听不见,后来战友们都管他叫‘真聋’,奇怪吗?
他家的旁边有一条四季流淌的山泉,冬天的时候喝着暖暖的,夏天的时候喝着凉凉的,每天上学的时候强子自己都要灌满一大瓶子,在他的意识里这山泉水比什么饮料都好喝都解渴。山后就是老粗老粗的红树林子,那里有漂亮的松鼠、扎手的刺猬、红眼的野兔,还有捡不完的松塔,什么猴头松蘑要多少有多少,这些小的时候强子就都熟识了,特别是大黄、小黄它们神奇的经常让强子发现非常稀有的山参,而且它们老远就会把野猪吓跑。
每次进林子里的时候他手里都拿着小时候爸爸就给他用扫条做的前面带个丫叉的棍子和一把既能砍柴又能防身的砍刀,那棍子已经被他的小手磨的油光铮亮。
看见山石上盘着的蛇,强子只需要轻轻用那棍子一敲蛇的头部,用手抓住蛇的尾巴那么一轮一摔,那蛇就变成了面条一样,伸手拽几颗草拧成一根绳子把蛇吊在树桠上,然后他拿起刀子在蛇的脖子上割开一个小口,俩手那么一拉,一张完整的蛇皮就被他这么轻易的蜕下来了,回到家里妈妈用韭菜炒的蛇肉是最香的也是他最难忘的美味佳肴,据说是因为他抓蛇抓的太多,身上凝聚了太重的蛇气,以至于林蛙看见他都不会蹦跶了。
最自豪的是强子七岁那年自己下的套,竟然套住了一只和小毛驴差不多的狍子,爸爸把剥下来的狍子皮给他做了一床褥子,谁去他的家里他都要拿出来给人家炫耀,山里的野鹿也很多,可强子从来不对它们下手,有时候还经常乞求爸爸不要伤害它们。
夜莺歌声是山里最悠扬的的催眠曲,布谷鸟的报啼能破晓的唤来朝阳,听着呼啸如大海澎湃的林风,饮着潺潺叮咚流淌的泉水,这就是强子熟悉的生活。
可有一天这恬然的生活突然被打乱了,山下来了好多‘爬山虎’和一群群的人,在他家的旁边搭了好几个帐篷,哄哄的油锯声喷发着呛人的烟气弥漫了整个山谷,一颗颗粗壮的松树一颗颗轰然的倒下,这是干什么,他不知道,那群人见树就砍见树就伐,也不管那些未成年的松树杆子,那些鸟儿不知道被惊飞到了那里,家里也变得鸡犬不宁,一天之间家的前面已经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原,这就是当时的政策,等国家领导人发现这个政策是错误的时候,是否像他们家这样的有过痛心呢。
强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可这个时候他看见爸爸阴森(言情小说网:www. ㈥➒㈥➒xs.Cⓒ)的表情却是特别的害怕,从来都是笑呵呵的爸爸怎么突然变得沉默,小黄们乖巧的趴在强子的腿边,似乎强子是它们这个时候的依靠,妈妈在收拾所有的东西,好像是准备要离开这里,爸爸愤懑的眼神伴着沉闷氤氲的黄烟象一座雕像,恐惧,强子也学着阿黄们的样子,依附在爸爸的身边,爸爸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恐惧,把他揽在怀里,疼爱的眼神至今他不能忘记。
要走你自己走,我和儿子坚决不走。
这句话多少年来在梦里不知道听见了多少次,妈妈乞求的眼神看着爸爸,也看着强子,强子的眼神在爸妈博弈的目光中浏览,最后还是妈妈的妥协。
过了不久家里又来了好多人,有舅舅、叔叔、姑父还有好多爸爸的朋友,开来了拖拉机,拿着炸药包,连耕带崩的几天的功夫山下就变成了一片耕田,还有一个水塘,从那以后爸爸的笑脸就更难再看见了,随着平原一步步的拓展,他家的耕地也一天天的延长,爸爸也买了拖拉机,强子跟着爸爸不是耕地除草就是播种收获,就是很少再看见爸爸从前那样的笑脸。
多年以后,那片被伐光了树的山上又来了很多人,他们似乎在弥补什么过错,把爸爸种了好多年的地又都种上了树,这人啊,不是瞎折腾吗,可是,爸爸的笑脸却回来了,但那笑脸上已经布满了沧桑疲惫的皱纹。
强子没有什么朋友,在学校里他看不惯那些欺负软的怕硬的场领导家的孩子,总是打抱不平,明明是有理的,可挨批评的总是他一个,老师总是让他找家长,开始他不敢说,后来不找家长不让上学了,他才迫不得已的和爸爸说了,虽然爸爸在他的眼里一直很严厉,可爸爸听了却不以为然,到学校反而把老师校长臭骂了一顿,这样他对学习也就没有了什么性趣,只是算把初中对付了下来,因为他爸爸早有对他的安排。
小的时候每到春节前,爸爸都会出山里一次,每次都是半个多月二十来天,那时候家里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东西,一切都变得空荡荡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强子天天盼着春节的到来,等爸爸出去回来会给他带好多好多他没有见过好玩的玩具好吃的东西和好看的衣服,这是你什么什么叔叔给买的,这是你什么什么大伯给的,虽然强子还不认识他们,但从那个时候他心里就非常的感激他们,他知道了一个名词,战友,他们都是爸爸的战友。
那是一年的寒假,爸爸又要快走了,强子好像明白了很多事理,天天起早贪黑的去林子里采松子捡榛子,他知道爸爸要把这些东西带个山外那些给他买玩具的他还不认识的叔叔大伯们,以至于后来那林子越来越远树木越来越少,他还是忘不了。
帮爸爸收拾行囊的时候强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喃喃的乞求着爸爸,爸爸差异的看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没有强子想象中的严肃,反而兴致盎然的同意了,他不知道,那是他在爸爸的眼里长大了。
这是强子第一次走出大山,走出这个林场,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他好像得了眼疾的盲童,看什么眼睛都不够用。
见了那些叔叔,他们和爸爸热情的拥抱,就象小时候爸爸抱自己那样的拥抱,他们在一起喝,喝多了还唱,唱着唱着他们还哭,哭完了又喝,那时候他是不明白也体会不到的,但是他知道了,他长大也要去当兵,那是那些叔叔大伯和爸爸既定的方针,这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和爸爸出来一趟,就这样初中毕业那年的深秋,家里突然来了一辆车,稀里糊涂的给他穿上了还来不及炫耀又盼望整个儿时的军装,又在妈妈还没来得及哭出来的时候他就被懵懂的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