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一摸身边,再拧亮床头灯,看见老韩在身边甜甜地睡着,才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真的,拍拍胸口,念了一句谢天谢地,慌忙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噓嘘。
做梦,梦见有很多人指着我的脸,唾沫星子飞溅着骂我,还有人用脚踹我,我就没命地挤呀钻呀,两只手抱着头,从人缝里一张相片一样挤了出来,梦见田真真把我堵在一条死胡同里,手里面拿着一个瓶子,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想里面一定是腐蚀液吧,我想田真真要报仇了吧,我就大声喊老左老左,老左就从天而降了,他两口子就吵起来了,我看见田真真把那个瓶子向我泼过来,老左就挡住了,老左的脸上就开始冒烟冒泡,我跑过去,给他擦脸,拿手掌擦,拿袖子擦,等擦净了,那老左却变成了老韩。后面呐喊声又响起来了,我拽了老韩就跑,老韩给我做个手势,让我逃命,自己却向前迎了上去,那些个人就把老韩围住了,好汉难敌四手,很快老韩就栽了下去,我好像还能清楚地看见老韩的嘴角淌着血,那红色的蚯蚓,顺着嘴角,爬到他性感的下巴上,就蜷成一团,又变成大滴大滴的液体,断了线一样往地上滴落。我就大哭了,扑上去,抱住他,那些人万千的脚印从我们身上掠过,却丝毫不疼痛,那些人跑远了,我的老韩却在我怀里笑着,说:“小辉,我骗他们的。我怎么舍得你啊!”,好在,是一场梦而已。
我就象只小猫爬在老韩的枕边。昨天是我的生日,真的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哦。这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剧情最密集的一个生日。却一点都不精彩,还充满了伤感,好在,有老韩留在我身边。想到这里,我就很兴奋,我实在想象不出要是老韩下雨的时候没有逮住我,我现在还在以怎样的心情在外面流浪。我聚精会神地俯视着这个男人,你看他睡觉的样子多好玩呢,轻轻的呼吸声那么均匀。尖尖长长的鼻子很挺哦,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疲倦,极度的疲倦让它们舒适地重合着。他的额头已经有了四条长长细细的皱纹,眼角也有。一夜之间,老韩的大胡子悄无声息地又长了一圈,近处看是一根根,头再抬远看,就是青青地一茬。左耳朵上面那条伤痕依然鲜明,在灯下,他黑发中间的几根白丝尤其明显。我最后把眼光落在老韩的嘴唇上,尽管四十有四,但是,白皙的皮肤和强健的身体,使他的嘴唇的颜色跟年轻人一样红艳健康,他的两片唇在一圈络腮胡里轻轻地合着,就像两片玫瑰花瓣相拥着在春梦里酣睡,要不是怕惊醒他,我一定要再亵香泽。感谢老天爷,感谢上苍,把一个让我心仪的人就这样礼物一样送给了我。
老韩的手在床上抓了抓,他一定是在搂我的时候搂空了,再找却找不着,就闭着眼睛手抚着床单摸了一圈,他吃了一惊,睁开惺忪睡眼,看见我趴在他枕边一脸坏笑,就一屁股坐起来:“小辉,你咋不睡呢。”“我睡不着!你睡吧,我看着你。”我知道,我不能给他讲我被梦吓醒。我不想他跟我瞎着急。
老韩说:“睡不着了?那肯定是有啥事?”他看看墙上的石英钟,5点半:“我也睡够了,看有啥吃的我去弄点,肚子都也饿呢。”
我慌忙把他按住:“哥呀,以后这弄吃的,我来!你再睡一会吧。”
“不睡了,不睡了!”他还是起身了:“我去把昨天咱们两个的衣服给洗了,淋透了,早上都没有啥穿呢,去把浴霸开开,烤烤。”
我笑道:“不着急,反正咱们就不出去了,今天我们就光屁股一天吧,学一学原始社会,这叫返璞归真呐!”实际上,我想出去给老韩买一套衣服,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给他送过啥呀。想到老韩会穿着我给买的衣服走在街面上,走在人堆里,我就兴奋地打颤。
老韩趴在床沿说:“哎呀,你个臭小子,哪里来的鬼花样!可也是,你的想法到也蛮新鲜啊。”说着,就光着屁股去卫生间揉搓起衣服来,我在厨房弄早餐的时候,注意力老是聚集在老韩那边,听见他悉悉索索的揉搓湿布的声音,听见衣服在水里被翻腾控水的哗哗的声音,听见洗衣机脱水的轻微的震颤声。想必老韩在家也洗衣服吧,那他家那个南方保姆一天都弄啥呢?想着想着,我就替老韩心酸起来。
等老韩收拾完,我的早餐也上了餐桌。
豆奶,饼干,煎鸡蛋,孜然夹馍。陕西人爱吃辣子,自然夹馍这个新疆风味的饮食就很受青睐了,青椒,洋葱,羊肉,蘑菇。没有羊肉,我就用腊肠替代,没有蘑菇就改成香菇。调料中孜然和花椒就要旗帜鲜明地凸显出来。一个人过日子惜慌,干菜就备的多,土豆洋葱香菇就很现成。在液化气上烙几个小饼子我也很熟练。好在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以后要给老韩经常变花样做着吃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见老韩光着身子从卫生间出来,我乐得前仰后合:“好好好,我哥哥咋就不穿衣服比穿衣服还好看呢,这样吧,咱们今天就来个一裸到底,早餐,聊天!”尽管嘴上这样说,我还是赶紧去衣橱里去找睡衣给他。
老韩就笑道:“裸就裸,裸给我弟弟怕啥,你把我啥没有看过,怕再过两年,我就是浑身涂上金粉,你都不想看呢!”
听了这句话,我故意把睡衣高高举起:“说啥呢,说啥呢,说好了啊,你不许穿啊,你这样不穿东西,我就不眨巴眼睛,一直看,看个二十年再说。”
老韩就把杀手锏使出来,咯吱我,我只得告饶。
老韩看见餐桌上的东西,又眯缝了眼睛:“我小辉做东西也很精致啊,看着就知道味道不错!”
对自己的小厨艺,我还有点小小的自信,人说心灵则手巧,我小辉,自认还不是个笨人。
老韩就说:“要吃饭了,就快洗脸去,牙膏给你挤好了,我刚才打开了一把新牙刷,刷过牙了,你还挺细心的,备了那么多牙刷!”老韩这一说,我就脸红了:老韩可千万别当我没有洗手就给他做早餐。在活面烙饼时我可是用过安利洗手液的。多亏是给老韩一个人做饭,要是放在以前的媳妇妯娌一大堆的大家庭,给老韩当婆娘,给婆婆看见不洗脸做饭,还不给骂死!嘿嘿。牙刷是一月一换的,有的用,就被夸,呵呵,这个老韩,每次都要安慰一下我小小的虚荣。
老韩吃饭的时候,就说:“小辉,跟你商量一下,搬过去跟哥住吧。”我没有吭气。
“小辉,听哥说,雪屏给我说了,保险公司基本上是除了折旧费,全额理赔我的那辆车,我再重新买一辆车,你啥时候想回来住了,哥随时把你送回来,哥也陪你,你知道的,张文清住在你对面,总的来说,还是不太方便。小辉?”老韩的语气非常的中肯。【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
我不知道怎么说。尽管这样的情景,一直在我梦里不止一次地闪现。我梦想中的我的爱人,他骑着高头大马,或许他还像紫霞仙子给至尊宝说的,是踩着五彩祥云,就在一片缤纷的霞光里来接我,让我和他同乘一个坐骑,在铺天盖地的芳菲中,策马扬鞭,疾驰在一片片羡慕的眼光里,然后放歌天涯海角,最后在一个桃花源,或者是在海上的一座仙山归隐,我们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在相看两不厌的情愫中让年华老去。现在,老韩给我说,让我和他一起去住,我的喜悦犹如怒潮,在心底不停地翻涌,如果这样的方式也算求婚,我怎么能不答应他?然而,有个声音却在我耳边低语,我马上摇头否决他的提议。
“不,我不去”!我说。老韩显然对我这样的拒绝很感意外。他反问:“怎么,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哥,你听我说。你是村长,是吗?”我正色看着他。“是,那又怎么了?”老韩大惑不解。
“只因为你是村长,你知道吗?有很多人都在暗处用好奇的眼光窥视,就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他们巴不得你出些生活上的差错,好有饭后的谈资,就是能有个嚼舌根的撰头。在你现在的疗养期间,我可以天天跟你厮混在一起,等你好了,我尽可能少的在你家里过夜。”
老韩放下手里的杯子,沉默了,不说话。
“哥啊,你以为我不想跟你待一起吗?说心里话,我现在巴不得你把我拴在你裤腰带上面天天吃喝睡都在一起呢,但是,你不是平民百姓,你大小也是个带职的人,你随时都处在风口浪尖上,我不能光为我考虑,想到昨晚在大街上疯了一样亲昵,我现在真想抽自己.再说,这要被两个孩子看见咱们住一个屋,还不是更说不清了?”
老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小辉,我们可以分开来,一人住一个屋,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是貌离神合,睡觉的时候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我凄然一笑:“哥呀,你家楼上那么多家的房客,谁都是头上长眼睛的。”说到这里,我突然就很悲哀,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这一句话连自己都给点醒了。是啊,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即使没有翅膀的痕迹,天空仍然知道候鸟曾经飞过,为了老韩,那我的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我对面是张文清,老韩家又是万目聚焦的地方?难道我们就只有在野地里做一对野鸳鸯?让更漏滴穿本已溃烂疲惫的同志之心?
戚戚然,我的视线模糊了,泪珠吧嗒吧嗒滴在桌子上。
老韩就过来了,站在我身后紧紧抱住我,俯下头把下巴抵住我的头:“小辉,你莫哭,哥知道你是替哥考虑,真是难为你了。按说,做了这几年村长,我也做够了。人说,花无百日红,月无满月圆。但是,人,都有一种欲望,就是不到自己的能力极限,永远都不会满足。我到有一个办法,现在不是有地产公司在村上盖商品房吗?我手上还有几套能自己做主,给你留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室两厅一厨两卫,装修后你搬过去,这样就很方便了。你把你这个房子转手了也好,反正又不是好户型,再说面积也不大,不值得可惜。至于那边的房子,你就不必考虑钱的问题了。”
呵呵,这算什么,连房子也送呢,我要是真答应了,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我站起来,转过脸:“韩军,你怎么回事情啊?我说,你和老左,你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啊?是不是钱多的烧手啊,动辄拿钱把人往死里砸,都当我是什么人呢?我是爱钱的人吗?或许,在你们看来,我还真是凭脸蛋吃软饭的,我现在才明白了,你一直喜欢的也只是我的躯壳,好啊,我就让你看看,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没有漂亮外表的时候,还能不能找一个知心爱人!”说罢,我疯了一样往厨房冲,我就去抓橱柜边挂在墙上的几把刀子,我要随便抓上一把,我要划破这张被无数人艳羡的皮囊,你老韩也太看低我了!我的心里已经血流成河,对于真爱,我原来真的这样的懵懂这样无知,原来,我空长了一双很有神的眼睛!
“小辉!”老韩惨叫一声,“嗵”地一声跪在地上,在我抓起刀子,用力朝脸上往下划的一档口。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一跪,我曾经给老左跪过,跪得老左六魂出鞘七魄无主,跪得老左一辈子不得安宁,而今,老韩,这个我至爱的人,竟然也惶惶不知所措,无奈中屈膝告饶!我的心里,顿时就像暴风搅狂雪,千百的痛楚山一样坠压下来,当啷一声,扔掉了剔骨刀,扑过去搂住老韩,把脸贴在他已经惊愕得纸一样煞白的脸上,我的手却在不自主地抽搐起来。
不是我神经质,也不是我心里不成熟,当自己认为真爱被曲解,当无处申诉,当愤懑的魔障顷刻间控制了我,我只能选择丧志理智的自残,来为自己争辩,然而,这样的自辩却溢满着血腥和恐怖。
爱,终于在霎那,让我知道在纷繁的红花之后,竟然也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