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魂到芙蓉园原来也有那么遥远的路,现在和老韩再次牵着手往回走,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田真真也太过辣狠。
我如果真的刚才被泼了腐蚀液,老韩现在还能再牵着我的手,走在这彩霞满天,夕阳无限好的傍晚吗?他还会再象以前那样对待一个相貌奇丑的我吗?还能跟我说:小辉,哥是真的喜欢你,哥指望和你度过下半生,这样的话吗?我是不是应该拿这句话拷问一下老韩呢?老韩要是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吗?万一老韩顾左右而言他,我又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再往下想。生活中,往往充满了很多的不可知,因为有了这么多的不可知,也才使这个世界充满欢歌和哭泣。
我甚至想,我考虑这些是否有实际意义了。
忽然就想到,我是说假设,假设我刚才真的答应了田真真,真的为了老韩安宁,回归到老左身边,田真真是真的会给我灿烂的前程吗?尽管我不指望他两口子吃饭,田真真她真能容下一个时时刻刻觊觎她牢固家庭的男人吗?我的这张脸,或者说,我的这条小命,真能高枕无忧吗?
泪水,从我的腮上无声息地滑落,老韩却没有看见,只是牵着我的手,慢慢地前行。
这个时候,老韩在想什么呢?是想他自己以后怎么去应付田真真出其不意的千军万马,还是想我们要不要拧成一股绳,一同进退呢?还是被田真真的叫板给惊吓住了,准备鸣金收兵高挂免战牌呢?
今天园内的游客真是很少,已近傍晚时分,秋寒四起,忽然,我突发奇想,在这个隋文帝唐玄宗曾经宠幸的公苑,想那千年的风流是怎么样的一飘而过,在这个秋媚无限的傍晚,我何尝不能是这里的主角呢?只要老韩现在真的能给我诺言,哪怕是谎言,能给我终我一生的感动,能够让我感到此生不曾辜负真爱这两个字的话,为了老韩,明天就是给人杀了剐了,我也了无缺憾!
记得第一次来芙蓉园,恰巧赵文瑄和范冰冰的电视剧《大唐芙蓉园》正在热播。当看到杨贵妃死后唐玄宗拿着她的一缕头发说‘我的生命也就剩这些了’的时候,我就一直期待,在我青春消陨,如果有人看着我的遗物,也能说出这样温暖我灵魂的话来的时候,我想,我就真的就不枉此生了!
现在,和老韩唯一的信物,就是那一枚玉斑指。
如果真的人去楼空,睹物思人,老韩会做何想?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我应该享受我眼前的幸福!享受老韩此刻手心里的温柔!
难道不是吗?老韩现在不还在这样的童话一样的夕阳里牵着我的手吗?
老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他看见我流泪了,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抚慰的动作,却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
夕阳的余辉粉饰了他那张成熟又端正的脸庞。我忽然就觉得,他的长相真的有点象赵文瑄,只是比赵文瑄更成熟罢了。岁月真的如刻刀,雕刻掉了他的青春年华,使他一如秋枫,在我的感情里招摇。
看见他在微笑,我说:“哥呀,笑啥呢?”
“小辉,你不用伤心,哥只想给你说一遍,只要哥还活着,你就会活的很好!”
老韩的这句话,此刻就电了我一下。
沉默良久,我只说了一句话:“哥呀,我现在想上龙舫,我想和你一起把小南湖游览一圈。”
老韩马上就很兴奋:“那还等啥?走吧!”
老韩就拽了我,向龙舫售票厅奔去。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龙舫售票厅的管理员正在关门,龙舫上的驾驶员也正在岸上系着缆绳。
老韩马上气喘吁吁地挡住了售票员,用河南话说:“师傅,俺是开封来的,晚上就要坐火车回去了。我是慕名而来的河南人,俺和弟弟很想坐龙舫把芙蓉园转一圈,一张票多少钱,俺出十倍的价,请您务必行个方便!”
西安北郊,解放前因为黄河泛滥,数以千计的河南人逃荒而来,聚集在火车站以北。因为当时很多人来的时候都是挑着担子,所以西安的很多土著居民都称道北人河南人为“河南担”。没成想。老韩还会一口地地道道的河南话,还装的如此逼真,我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差点给呛出眼泪。
老韩看见售票员很犹豫,就转过脸来,给我挤挤眼,满脸可怜焦急地说:“这是俺弟,要不你问他,他有多想看看西安的恁好的旅游点啊!他老是缠着要来,弟啊,你给大姐说说,你刚才不是说不坐龙舫回去就跟哥哥闹腾嘛!”
售票员的年龄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老韩一句外地人想急切看芙蓉园的心情,已经让她感慨万千了,再加上一句大姐,更让她确信应该网开一面。
售票员看看老韩,再看看我,嘟哝着:“你们两个,看着不像弟兄两个,就是看着不像啊。”接着又说,“可是,就卖两张票给你们,龙舫转一圈,就只够个油钱。虽然说你们外地人这样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们这个好歹也是个生意呀。这样吧,也不说十倍,那样传出去,说我们西安人不厚道宰外地人呢。真想游湖,收双份算了。”
于是老韩就千恩万谢地购了票。
手还在老韩手里。
龙舫,是汽笛船,上下两层。船的一层的甲板头上,雕刻着五米多高的龙头,船尾也拖着长长的很翘的龙尾,从前到后,给漆成亮丽的金黄色。一百二十个乘客座位,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两个司乘人员在一层驾驶室。我和老韩上了第二层。
秋风猎猎,张弛着我和老韩的衣襟和领袖。浩淼的湖水被彩霞染得半瑟半红,辉煌的灯火和霓虹,已经把紫云楼装点起来。仕女馆、御宴宫、芳林苑、凤鸣九天剧院、都在这夜与昼交替的间隙时间里女子一样缓缓更装。不远处,大雁塔广场的喷泉音乐袅袅地飘了过来,在龙舫上,也能看见北广场那冲天而起的喷泉的霓虹水柱。
西安的秋夜转瞬即至。
老韩忽然就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那样不自禁地把他的脸贴上来,和我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小辉,你不知道,今天你来见这个女人,哥哥有多担心你呢!”
“担心啥呀?”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善类!”
“你今天动手打她了,男人是不应该打女人的。”
“你觉得她还是女人吗?女人就该打男人吗?她不光打过你,今天还给你脸上泼东西,万一真是硫酸,她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要是今天,她泼出来的真的是硫酸,我的脸毁了,你还会喜欢我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止不住还是脱口而出,问出来这样一个傻问题。
老韩楞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你还会喜欢我吗?当我没有漂亮的脸蛋的时候,当你面对一个丑陋的怪物的时候,你会掉头而去吗?”我继续不动声色地逼问。
记得去年冬天,在河南焦作的一个小镇上,傍晚去投宿。恰巧那天全镇停电,转了大半天,才看见一个写着“旅馆”的牌子,就上前去敲门。老大一会,有人应声,等慢腾腾的脚步声从屋子里响起来,离我越来越近时,透过红漆早已剥落的门扇,看见有人点着蜡烛,我才松了一口气,在这枯燥荒凉的寒冷的异乡,为不用再为无处安身而发愁了。咣当一声门响,有个苍老的声音问:“你要住店吗?”
我转过脸来,天哪,我竟看到了什么!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从她身上的褪了色的蓝色大襟褂判断,她应该是一位老妇人。然而,她头上头发很短,只有那几根能数得清的灰白相间的头发,头皮上满是斑痕。再看那张脸,眉毛所处的位置,不见毛发,眉毛对她来说,可能只剩下一个概念。脸上,五官错位,脸上的肌肉厚此薄彼,根本没有正常人那种晕润的流线,完全被狰狞地毁掉了。她的嘴还歪着,说话的时候很漏气。这样的形象是我一辈子见到的最恐怖的一张脸。我惊叫一声,仓惶逃窜。后来,在镇政府旁的一家招待所,听里面的服务员讲,那个恐怖老太是被人泼了腐蚀液。
我想,要是我真的被田真真泼了硫酸,五官扭曲得可能跟那位老太是一样的吧。
想到这里,我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心里跟着一紧,痉挛地抽搐起来。
老韩没有做声,低下头去。
我有些悲哀。
难怪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殷纣王为妲己而鄙视江山。这样看来,如果要老韩说实话,他肯定会说喜欢我的容貌更多一些!顿时,我的心比小南湖的秋水还凉。
“小辉,听哥说真心话。老话说:‘粗溜簸萁细溜斗,世上谁嫌男人丑。’那是讲男人只要有内才就行了。但是,同志这样的情感,除了内才,外貌也占着很大的比重。最初,哥是非常喜欢你的相貌。哥觉得你的长相,是哥所见到的千千万万的人里最让哥动心的一个男人。再后来,哥看得出来,我弟是个有主见的,善良的好弟弟。所以说,你的外貌和内在,已经是一个整体。哥喜欢这个整体,两者一个都不能少!你问哥这样的问题,你不觉得残忍吗?”
说了半天,老韩的意思还是万一我破相了,他还是会走的!我不由得不自主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也才想起,也才深深明白那天为什么老韩见我自残,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他是跪我吗?不,他是在跪他自己!
“小辉,那哥问你,要是咱们打个颠倒说,要是哥丑得跟猪一样,你会喜欢哥吗?你还不是一样,连第一眼都不想看呢,更别提会像现在咱们走得这样近!本来,哥不该说这些话的,但是,你的问题只是个假设啊,这样的假设太极端化了。”老韩定定地看着我,眼光里透着责备,透着怜惜。“人啊,没有第一步,就不会有第二步,没有最初的相互吸引,那么情感交融,可谓纸上谈兵。”
见我没有说话,老韩轻轻把我再次拥在怀里。他的下颚搭在我的肩膀上,抚着我的脊背:“小辉,现在,咱们两个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别想蹦达了谁。这个社会,一味的恭让,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就象有很多不讲理的人,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不懂道理。其实,他们比谁都懂。但是,他讲道理的话,他就吃亏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只有你自己强势了,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那么别人也就不敢为所欲为,你才能保护好自己。”
听到老韩这样讲,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心释然了。
老韩把唇贴上来,吻了我一下。
这样的吻,就像及时雨一样,化解了我所有的怨气。
夜幕开始降临了,一弯新月从东方升了起来,浩瀚的夜空象墨蓝色的丝绒,不多的几颗星星眨巴着觊觎的眼睛。
“小辉,为了你这张帅气的脸,也为了哥这一片可怜的感情,为了你我的以后,(言情小说网:www.♋♋xs.ⓒⓒ)我们不能输给田真真,你懂了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随时注意她的动向,随时调整措施啊!”
随时注意动向?说着容易,怎么做?怎么注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韩给田真真的两个耳光,田真真会善罢甘休吗?女人心海底针,我更相信这个女人能说到做到。如今,在他和老左之间,最初的那条暗缝已经清晰的开裂了。她养尊处优的生活,我即便无意做牺牲品,也粉粹了她的自尊和颜面,使她再也无法找到平衡点。她一定会歇斯底里,肯定会!再说,今天她回去,肯定会和老左吵闹一番。老左忍气吞声也到罢了,万一再喊个离婚什么的,房顶会不会塌啊?
想得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我突然间就感觉到非常疲惫。
老韩却笑了,笑得那样的淡定自若,好像这场暗战,才开始,他已经看到了结局。
“你会去找张文清吗?”
“会”
“你不怕张文清背叛你吗?”
“怕,也不怕!”
“你还会去找谁帮忙?”
“小辉,你放心好了,哥现在不想你担心,但是,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老韩拉着我的手,轻轻搓着我的手背。
“会伤到老左吗?”
“你怎么还可怜他呢?”
“田真真所作所为,都是个人行为,不是老左的意思。”
“那他们不是一家子吗?你这样说,哥心里也不好受。”我看着老韩有些酸楚的表情,我猜不出,他是不是因为我护着老左,而伤害了他。
“如果,不是田真真这样咄咄逼人,我倒天下太平呢。”老韩补充道。
老左,就象一座大山,曾经,还有现在,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韩忽然就笑了:“小辉,咱们不说这些了。你看,这芙蓉园的夜景是多漂亮啊!”
我却闭上眼睛,这个世界,纷繁地让我疲惫。
大气,浓妆的芙蓉园突然之间,就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了。我只觉得,秋寒更重了,尽管老韩拥着我,我却觉得他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