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老韩停下来,起身自顾自地拿了一支烟抽起来。
在一片烟雾中,他微微眯起了双眼,穿透烟雾的眼神变得非常深邃,好像顺着时光隧道,他再次回到了那一年的初冬,那个埋葬了他初恋的寒冷的冬天。
我再没有说话,静静等在那里,我知道他会讲下去。我也深深地知道,这会让他不得不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用他不甚丰富的语言再去追溯他那段年轻时候最不堪回首,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的时光。
整整一支烟的功夫,他没有说话。
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狠狠地拧灭了烟头,他伸手把我重新揽进怀里。把我的头紧靠在他的胸膛上,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他重新跌回到追忆里去。
“哥在认识陈汉章以前,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感情的人,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伤心。农村的日子虽然苦一些,反而让哥很快地适应了部队比较艰苦的生活,甚至参军后都很少想家。看到少数几个城市兵过年的时候偷偷躲在一边抹眼泪,哥才会想起,离开家已经很久了,才会想父母是不是经常挂念自己。可是,那时候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多写几封信罢了。”
“记得有句歌词是这样说:‘曾经为爱伤透了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后来,陈汉章真的就离开连队去了军校,再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都给了哥非常大的打击,让哥几乎失去了爱的勇气。
小辉,你不知道,当哥遇到你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当兵期间刚刚与陈汉章交往时曾经有过的感觉!哥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心跳,经常会感到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哥当时都有些笑话自己,怎么岁数这样大了,还会有这样的心情,是不是有些不太正经?
哥也意识到了,这是一种哥一直在期盼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所以哥就想,你就是哥这后半生唯一一次机会了,哥绝对不能再错过。你知道不?小辉,哥为了得到你的这份感情,不知道伤了多少次心。
那次在华县,当你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时候,哥的心好像突然被人摘走了,摔碎了。那个滋味儿,真是没法形容。那是离开部队以后,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可是,那种伤心,放到哥这个往五十岁上奔的人身上,就格外伤人啊!说句自私的话,哥当时恨不得打死你个哈怂,哥就想,哥就是打死你,也不能让别人再从哥身边夺走你。可说来说去,哥真的就舍不得对你下狠手。”
老韩的话,使我的心痛了起来,我为自己的幼稚和浅薄感到羞愧。伸手捂住他的嘴:“人家不是早就承认错误了吗?你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你还想讲下去吗?”
老韩抓住我的手,挨个儿在我五个手指头上咬了一口,憨憨笑道:“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今天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嘛,哥就是不能让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后面的故事应该没有什么大意外了。
对于老韩来说,陈汉章的离去,不仅仅意味着一次刻骨铭心初恋的结束,同时也让老韩认识到,在这样现实的社会里,要从恋人身上获得一份非常纯真的同志感情,比起一切物质享受还难得多。而欺骗和背叛,就像一日三餐一样比比皆是。偏偏我家老韩是个对于感情非常苛刻的人,他的眼睛里揉不进一点沙子。一种期盼和最终的结果相对比,让我家老韩真是伤透了心。他是那样地彷徨过,那样地希冀过,那样地失落过,却又如此地不甘心。
我终于理解了,老韩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在处理老左和郭旌旗的问题上,心地却如妇女一样的狭窄,如此地斤斤计较,如此地容不下他人。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老林送给我那个价值不菲的翡翠蝴蝶的时候,老韩是那样的勃然大怒,无法自控。
老林现在送我的那只翡翠蝴蝶,不就相当于当时他送给老韩的那袋奶粉吗?其中暗含着什么意思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祁连山的冬季是非常寒冷的,那一年冬天尤其寒冷,至少对于我家老韩来说是这样的。
陈汉章得到了连里的通知,他将作为团里保送的三名优秀士兵之一,去师里参加文化课培训。据说,三个月的培训结束后,经过考试,将有三分之二的人被录取,被保送去当时全国还为数不多的几所军校学习。按照陈汉章在学校时的学习成绩和文化课底子,这样的培训对他来说只是走走形式,让他预习一下部队院校的生活而已。
也就是说,陈汉章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他将成为一名令人非常艳羡的陆军军官了!
我家憨憨的老韩,那时候一直还蒙在鼓里。甚至在别离的心酸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仍然还在为陈汉章高兴。他非常天真地认为,既然两个人已经都做了两口子之间才做的事情,那么总有一天他和陈汉章还会走到一起的。诚然,按照他的脾性,即使他将来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他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初恋情人。而陈汉章呢,早已把地位,婚姻和家庭看得超过了这段短短的同性之恋了。对于他来说,人活着,物质享受和被人永远羡慕才是第一位的,感情永远排在这后面。
离别,是永远无法从命运里删除的一个词汇。当战友们满面笑容,带着无比羡慕的表情欢送陈汉章踏上征程的时候,老韩虽然难舍,却在心酸的同时,心里升起了一股自豪的感觉,我家傻傻的老韩,已经把陈汉章当成了自己的人!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尽管陈汉章在老韩面前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他既得到了升迁的机会,又得到了姑娘的青睐,同时还拴住了一个憨憨的同性情人,可终究还是让我家老韩感到了一些什么。
在陈汉章就要去师里培训之前,在连队度过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的那天下午,老韩端着一盆已经洗好的他和陈汉章的衣服从盥洗间刚刚出门,他就看到陈汉章匆匆跟着团部的勤务员走了。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老韩才看到陈汉章神情疲倦地回来了。
按照他们两个人以前的约定,当天晚饭后老韩和陈汉章又来到了山上。那天的天气很好,一丝风都没有,月光像水银一样洒在地上。即将离别的心情驱使着老韩,他迫不及待地去吻陈汉章。可他感到,虽然陈汉章也在回应他,配合他,却丝毫没有往日那种火一样的激情。
也就是这样的“背信弃义”和“卖身投靠”,让陈汉章在老韩面前自我感到成了一世的罪人,让他在感情面前再抬不起头。当所有当初的真相被道破后,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两个人以后的交往中,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倔驴总是可以对他颐指气使,却从来不用仰仗他的鼻息或者看他的脸色行事的原因。
言归正传。陈汉章走了,带走了老韩的心。
三个月的培训之后,陈汉章顺利地进入了信阳陆军学校学习,专业是“基层政治工作”。
那时候,除了军队高干的子弟以外,能够在自己家门口上军校的人非常稀少。本来就是从信阳入伍的陈汉章,一时间在家乡成了亲戚朋友和中学同学们中间的骄子,很是风光了起来。尽管他心中始终没有放下过祁连山下军营中那个痴情的农村小伙子,在繁忙的学习之余,在节假日不时地陪同女朋友于花前月下,他却很少时间去思念我家还在痴痴傻傻等他的老韩。只是在年轻的身体中那冲动的欲望亟待喷发的时候,才让他一次次地想起,在祁连山脉的一个小山头上,那个来自西安的小倔驴曾经在艰苦环境中,给了他多少感情和身体上的抚慰。韩军那让他迷恋的生气勃勃的躯体,曾经满足过他多少生理上的欲望。我家老韩在很多时候只是他情感上偶尔想到的边沿人。
&em[ẂẂẂ.YanQingCun.Com]sp; 如果我家老韩就这样在相思中慢慢度过军队服役余下的时光,倒也没有什么。抱有希望的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坚强地活下去,为了那黎明前的曙光。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又一轮感情上的折磨终于彻底击垮了老韩,让他明白了现代物质生活对于纯洁感情的腐蚀力有多么强烈,自己全身心的付出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在陈汉章培训即将结束的时候,老韩被连部从班里抽上去,正式担任了连里的通讯员。这个让很多基层战士垂涎的轻松差事,怎样落到了这个看上去话不多而且不够乖巧的农村小伙子身上,颇让人费解。只有连里的干部知道,这是团首长的旨意,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尽管天上掉下了馅儿饼,我家老韩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并不是因为从小就没有学会阿谀奉承的他现在要去做伺候人的工作,而是他随时都在担心团部勤务员身影的出现。
他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可能上一次‘失身’,就可以换来陈汉章的平步青云和自己的一劳永逸。林文龙的那一袋奶粉和最后在他额头上的一个吻让他意识到,除了陈汉章以外,另外还有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下一次的尴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所以,担任连部通讯员一个月以后,老韩的体重并没有像原来班里战友们预计的那样,可以至少增加五斤,反而有所下降。
一个月过去了,林文龙如雷贯耳的大名经常被连首长们提及,老韩也确实有两次亲眼看到林团长来连队视察。可是整个过程当中,林文龙甚至都没有多看我家老韩一眼。而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团部勤务员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老韩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随着与连长和指导员熟悉起来,他们说话也不再背着这个朴实而又从不多嘴的小伙子。从他们嘴里得知,林文龙是集团军里相当有前途的中层干部,年轻,有学历,有才能,又有背景,上面好像已经在考察他,有可能委以重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每一次对于林文龙的议论,都让我家老韩很上心。他不是在考虑如何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是在想:他要是调到北京总参任职反而更好,见不到了,就不用我惶惶不可终日了。
连长和指导员也都是农村出身,对于我家老韩这个虽然话不多,手脚却很勤快而且人也忠厚的小伙子日益有了好感。这让老韩的生活环境温馨自然了许多,也缓解了陈汉章走后心理上上产生的压力。
祁连山的春天来临了,野草和灌木开始转绿。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也是人们身体欲望勃发的时候。闻着山上野草的清香,老韩总是回忆起自己和陈汉章在一起时候的那一幕幕令他狂躁的情节。每当驻足在曾经与陈汉章激情过的地方,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双大手在自己身体各处游走时的令人心颤的感觉。敞开上衣扣子,用手抚摸着自己胸部隆起的胸肌和让陈汉章羡慕不已的护胸毛,下身总是把肥大的军装裤子顶的很高,一种急于释放的感觉时时都在冲击着他年轻的身躯。
自从陈汉章离去以后,老韩度过了相思阶段,熟悉新的工作环境的阶段,终于可以在一个熟悉的环境当中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心事了。
对于他来说,舒适的环境并不是他最需要的,连部的那一台军线电话却对他有着最大的诱惑力。他知道,陈汉章是个大忙人,以前即使把电话打给他也未必方便说话。但是他到了连部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陈汉章,他要让对方知道现在他们终于不用信件来往了,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其实,陈汉章的电话并不多,每个月能有一次就很不错了。他总是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告诉老韩自己又有了哪些进步,又有什么稿件被什么报刊采纳了。最后,他总是小声地告诉老韩:我想你,经常想你,晚上打飞机的时候尤其想你,你等着我,总有一天我要和你啥都不穿地睡在一起!
这些露骨的话老韩从来说不出口,可是听到陈汉章这样说,他心里好像灌进了蜜一样甜,经常打着电话就炮弹上膛了。
我家老韩总是被陈汉章每月一次的这样令他脸红心跳的电话蛊惑得不能自已,这样的一个电话,足以使他慢慢地品味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对于老韩来说,连部的生活环境比班里舒适了很多。连长和指导员也愿意把自己好吃的东西留给这个实心眼的通讯员,眼看着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有了红晕,青春的气息也更加浓重了。
但是,只有老韩自己清楚,品尝过同性之爱的身体,随着春天的来临和身体素质的好转,每天的清晨都变得躁动不安,下身经常硬得难受。他不得不像陈汉章学习,沉浸在两个人山头偷情的回忆当中,把自己那压抑不住的欲望一吐为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四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晚饭后,我家老韩正在埋头收拾一大堆连长要求整理的军事教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人还没有进门,团部勤务员的南方口音就传了进来:“韩军,林团长找你有事,让你马上去一下。”
老韩一惊,回过头来还没等说话,勤务员又急急地说了一句:“林团长在办公室呢,你快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尽管事情来的很突然,老韩毕竟有了思想准备。欠债还账,看他林文龙还要怎么样吧,反正自己就是这一百来斤了,一个战士,而且服役期也快满了,大不了熬到复员走人,总不能跟你一辈子吧?我自己打飞机也是打,我自己心里有谁我自己知道,我这后面可是不给任何人,你看着办吧!
通过这一段时间对林文龙这个人的了解,老韩感到所有人对他的评价基本还都是正面的,以他的为人和威信,恐怕也不会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他无非就是像我和陈汉章一样,喜欢男人。
想到这里,老韩又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