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尊严更重要了。
世界上也没有东西比自由更重要了。
世界上更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了。
我想,我这次失去了全部。
我浑身飘了起来,悠悠地在飘,轻轻地在飘。四周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什么颜色,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一片漠然的混沌,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我想找寻哪怕一丝光亮,我想找到一个我能停靠的地方。
我象一只还没有学会怎么飞翔的小鸟,更像一缕袅袅的青烟,飘飘落落,飘飘停停。好像在有风的时候,我就飘起,没有风的时候,我就坠落。究竟飘了多高多远,究竟落了多久多深,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找不到我出生的地方,那儿有高山,有河流,有平畴,有花草树木,有悠远的香气,有父母的笑脸,然而我找不到。
我找不到我儿时的玩伴,他们和我嬉闹过,他们跟我光着屁股在清澈的河水里扑腾过,他们跟我蹦蹦跳跳背着书包上学过,他们跟我骑着自行车赶集过,他们也跟我一起为了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的主角和情节争执得面红耳赤过,然而我也找不到他们。
我找不到我的心,我也找不到一个人。我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谁人说过这儿很热闹,说过有恨也有爱,然而,我怎么也找不到恨的起点,我也根本找不到爱的归宿。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影影绰绰好像有一群一群人从我身边经过。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分辨不清他们的服饰。他们步履缓慢,排着长长的队伍朝着一个我分不清楚的方向行进,我象一颗尘埃,不知不觉加入其中。
终于,前面有了一线微弱的光亮,我看见人群前面有一座很长很长的白色拱桥,那高高的石拱桥越来越近。
在桥边,站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粉红色的衣衫,下身是一条雪白的罗裙,杏黄的束胸衬着她凹凸有致的胸部,她腰间束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丝带长长地垂落到她穿着花绣鞋的脚面上。她头上戴着罗帕,面容饱满姣好。她的脸色比她的衣衫还娇艳千百倍,她正微笑着用长长的木勺从桌上的木桶里舀着怎么也舀不完的汤,分给一个个要过桥的人喝。
终于轮到我了,我饿极了,也渴极了,扑过去贴在她端过来的木碗上。
(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 她明眸皓齿,嫣然一笑,“哪儿来的小小灰尘?还不快快离去!”
依稀仿佛,我记得我叫过小辉这个名字,她是不是在说我?
却见她说罢,伸出纤纤玉指,小拇指那么一挑,葱白的长指甲挑上了我。她再轻轻一弹,我又飘飘悠悠不辨方向地飞远了。
我不知道那座又长又高的白色石桥是不是传说中的奈何桥,我也不知道那位美貌的分汤女子是不是传说中的孟婆。等尘埃落定,我再回头,什么也找不着了,一切似乎都不曾存在过一样遍寻无痕。
忽然,耳边有些极为细碎的声响。这声响,起初象是一只雪蛾从树叶上落在地上的扑腾声,慢慢又象是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再后来,变成了呼呼而响车胎碾过路面的摩擦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同时,沉重的疼痛感齐刷刷向我全身挤压过来,再后来,变成了一片片难以分辨的糟杂声响,我不由得声唤起来。
这时候,我分明听见一个人在我耳边呼喊,“小辉,小辉!”
这声音有点耳熟。睁开沉重的眼皮,在一道明晃晃的车灯的照射下,我好像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我努力地辨认抱着我的人,是了,我还能认出他来,他是阿豪。
我疑惑,我怎么忽然会躺在阿豪的怀里。
阿豪转头给蹲在旁边的人说,“还好,有救,赶紧送医院。”
几个人七手八脚,抬我起来,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被抬上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大客车。车不断颠簸,在阿豪的怀里,我又昏死过去。
醒来,我已经躺在病床上。
我的两只手掌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左臂袖子被高高地挽起,手臂上插着针管,高高的铁架上挂着输血袋,混黄的血浆正一滴滴注入我的体内。
日光灯很亮,雪白的被子上印着“宝鸡市人民医院”几个红字。
阿豪手里捏着我的两根手指,焦急地正朝输血袋张望。见我睁开眼看他,他松开我,拍拍自己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我想给他露个笑脸。嘴一张,却抽动了脸上的肌肉,头跟着疼起来,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去摸。
“别摸,刚缝了十几针。”他拦住我,“还好,医生看了CT片说受了比较重的脑震荡,不过不是太要紧,主要是失血过多。胸透后,有一根肋骨断了,其他的,要好好消炎。你不要乱动,要多休息,百十天就能恢复好的。现在,要不要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或者打给你北郊的那个人?他们不一定知道你目前的情形。”
“现在几点?”我问。
阿豪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快五点了。你说号码,我还是给他们谁打个电话吧。”
“你是不是怕没人给你还医药费啊?”我尽量做出轻松的口气。
“你还有心说笑呢。多危险啊,被人装在麻袋里扔在高速路上!多亏我们的司机刹车快,要是疲劳驾驶……我们还以为是哪个粗心的货主掉了货物,等解开,一看是个血糊糊的人,我们几个都快吓死了,再细看,竟然是你!要不是摸着你还有一点儿呼吸听到你呻吟,我们都差点儿当……报警了。”
“在哪条高速?”
“还有哪条?连霍高速啊,西出宝鸡五六里路。”
依稀记得老骆说过,囚禁我的地方大唐不夜城,那应该在西安南郊雁翔路上。张文清可真够绝的,从大唐不夜城上南二环,再把我扔在了那么几百里外的高速路上让夜行车去碾!自己还伪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好在我命不该绝,好在我一路上血没有流干,好在我恰恰被阿豪碰到!
“你怎么会在那里?”我问。
“我们在平凉演出结束,连夜返西安啊!”
想想也对,阿豪自从《戏迷大叫板》一夜成名,在各地的演出自然不会少,现在初冬了,农村看戏的人委实不少,西北五省又都是秦腔这一个戏种。
“你是得罪啥人了吗?看那个样子,存心是要把你往死里整!对了,你现在报警还来得及。要不,我现在就打110电话?”
我摇摇头,经历了一场生死,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乱。
“那算了,等天亮了再说。”
看着阿豪英俊的脸旁,看着他为我焦急的神情,我不由得想起和阿豪在临潼的相识以及短暂的相处,想起阿豪被老韩在南门外的那顿猛揍,也想起阿豪在电视上英姿勃发慷慨激昂获得的如潮好评,更想起懵懵懂懂中在他来华县老家里看我。
难道说,我生命中的每一个过客都会是我的贵人吗?可为什么张文清和田真真他们就偏偏不是呢?记得好像有谁说过,那些不待见我们的人,是因为在前世我们欠了他的。那么,在前世,我是怎样一个人呢?我究竟又欠了他们什么?我现在受到的罪是不是可以消弭前世的那些罪孽呢?
我不得而知,没有人给我答案,想着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亮堂堂的阳光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窗照在雪白的东墙上。高高的住院大楼外,宽阔平静的渭河缓缓地流淌着,河对岸,几座高楼清晰可见,高楼上一方高远湛蓝的晴空,是那么地祥和。
病房里很安静,四周散发着消毒药水的淡淡气味。经历过那些个可怕又黑暗的日子,忽然看见这么一个晴日,我心里难免感慨生命的美好。
“本来想叫醒你,给你喂点儿小米粥,看你睡的那么香,我还是不忍心。医生说让你多休息,他们也给你的药水里加着营养。你现在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去。”
阿豪笑意融融地说。
“我不想吃。麻烦你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不管怎么说,再让阿豪在宝鸡跟我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好吧,你要打给谁,说号码。”阿豪摸出电话。
我苦笑一下,我这求救一样的电话,现在还能打给谁呢?不错,老爸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尽管二哥表面上也很绝情,尽管二嫂顾忌二哥的感受不敢和我联系,但是,如今到了山穷水尽退无可退的地步,华县毕竟是我的家,毕竟血浓于水,二哥二嫂才是我最亲的亲人啊!
当电话里传来二哥喂的一声应答时,我只叫了一声二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猜测,当他听清打电话的人是我的时候,也许他会断然挂掉电话。
他当初狠心地赶我出门时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当我趴在地上给他磕头时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的神情,一一还清晰如昨,尤其他那声最绝情的“滚”字,犹如炸雷一样,此刻还响在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