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强看着李忆农,讶然摇摇头,无奈苦笑,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黄磊了呢?”
“是吗?”李忆农淡淡地回望他一眼,继而也笑了。
“你说那本日记,怎么会在张海涛手里?”钟强问道。
“可能是最后那一夜,许晓刚拿给他了吧,”李忆农脸上现出一丝落寞,“当事人都无法开口了,我们不会找到确切的答案了,反正也不关键。”
“怎么不关键?”钟强反驳道,“咱们很多推断,都是基于那本日记,如果那上边记载的不是事实呢?”
李忆农好笑地打量着钟强,“你是说,从五年前许晓刚就能未卜先知到今天的一切,从而有目的地编造日记?”
钟强也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荒唐,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
“哎,发生这么多事儿,是不是和岛上的环境有关啊?”李忆农侧过头,遥望远方的小岛,视线所及,小岛已变成了一个黑点。
“也许吧,那天晚上我在岬角遇到张海涛,我忽然想到他们长期在岛上封闭生活,极有可能会有很深的感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感情。”
“也不知道是谁脑袋进水了,想出了这样的一个制度安排,这不闹出点儿事儿才怪呢。”
“那山下那些当兵的也没事儿啊。”
“他们才几年?”李忆农瞪了钟强一眼,“这观测站的一呆可就是十五年啊,人生最好的十五年,也是精力最为旺盛的十五年。哎,真是摧残人性啊。”
李忆农说话的语气把钟强逗笑了,“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要按你这说法,国外中世纪的那些修道院就没法办了。”
“还他妈中世纪,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那些修道院不摧残人性吗?”
“人家有精神支柱。”
“那是——”刚说了两个字,李忆农就改了主意,嘿嘿笑了两声,点着烟,递给钟强。“这一周过得真长啊。”
钟强吐出一口烟雾,轻轻叹了口气。
“这三个人,都他妈是怪鸟。”李忆农把烟叼在嘴角,话有些含糊不清。
钟强斜睨着他,继续抽烟。
“也许岛上没有许晓刚,也不会发生这一切。”
“为什么?”钟强问。
“他不是喜欢男人嘛。”李忆农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钟强,随即又把眼神挪开了。
“嗨,我原以为老爷们之间应该都很简单,哪想到还能出这种事儿啊。”
“那是你,不是还有许晓刚这样的人吗?”
“我想着就别扭。”钟强吐出一口烟,“人家那些人,呆了十几二十年,虽然说是一潭死水,但也好好的,偏偏许晓刚一来,就成了一颗石子,把水都给搅乱了。”
李忆农暗暗摇头,“不管怎么说,许晓刚喜欢上了张海涛,可张海涛就是无法接受,单恋的痛苦一直折磨着许晓刚,然而张海涛又为了许晓刚去杀了人,你说他心里能没有许晓刚吗?也许他只是身体上不能接受吧,可是最后那一夜,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钟强默默抽烟。
“还有李远山,明明被许晓刚拒绝,他还纠缠不休,真的是陷入情障了吗?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儿,可能平素就与许晓刚积怨颇深,但因为那次事故,许晓刚不得不虚与委蛇,也许许晓刚只是为了张海涛才那样做,他对许晓刚的胁迫,很可能提及张海涛。矛盾就这样日渐加深,也许许晓刚以为没多久他们就会返回大陆,他也能获得某种解脱,所以一直在隐忍。”
“现在看来,导火索是那次喝酒,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许晓刚认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这个问题困扰钟强一天了,他终于问了出来。
“你没看明白吗?”李忆农的眼神有些异样,犹豫了一下说,“酒后乱性啊。”
钟强眯着眼,琢磨着李忆农的话。
“对张海涛,许晓刚付出了全部,虽然张海涛从来不肯接受,但是他一直为他守着自己,在他心中,他只属于一个人,只能是那一个人。”
“男人——”钟强迟疑着,“也会有贞操的概念?”
“对某些人会。”李忆农注视着钟强的眼睛,缓缓摇头,目光里充满惆怅。
“但是杀人的确应该是是张海涛干的。”钟强皱皱眉。
“也许许晓刚告诉了他,也许是他感受到了许晓刚的痛苦。咱们刚说过,许晓刚和张海涛都是在一起上班,他们有太多的二人时间来交流。说实话,我认为张海涛心底也许在深爱着许晓刚,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张海涛自认为他应该去做这件事,除了对许晓刚的保护,没准儿也出于自己的嫉妒心理。”
“从日记看,许晓刚事前并不知情。”
“他的确不知情,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猜到。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后来悲剧的发生。也许许晓刚对李远山充满了仇恨,但是不一定非得到了杀之而后快的程度。我们曾经提到过,无论是对李远山,还是对张海涛,许晓刚内心都有极大的内疚感和负罪感,最后当我们登岛调查,他只能选择自杀来了结,并试图为张海涛留出生路,真是可惜啊。”
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相,当然,更多的只是推测。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钟强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问李忆农,“这么说,李远山也喜欢男人?”
“这很难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我估计那只不过是特殊环境下的一种倾向。同行性行为和同性之间的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李远山是个豪爽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不拘小节,也许他从来没有想到会伤害许晓刚,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那他和关咏——”
“岛上很多事儿,都是迷,我们没必要,也不可能搞清楚。就像那台摄像机,像李远山半夜下山,还有那些男人间的关系。”
钟强想了想,点头称是,又感叹道,“哎,像你所说,三个怪鸟凑到一起,就发生了那一连串悲剧。”
李忆农点点头,看着远方的天空,陷入沉思,香烟即将烧到他的手指也浑然不觉。钟强【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699xsw.com】好笑地推了他一下,问,“想什么呢?”
“我想明白了,许晓刚的那首诗是留给张海涛的,而且张海涛也看懂了。”
钟强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两页纸,一页是那首完整的诗,一页写满“逆风而行”。那一刻,好像他也了解了许晓刚和张海涛,了解了他们的内心。
“普希金那首《我曾经爱过你》,知道吗?”
“太知道了,”钟强脸上浮起笑意,“谁还没谈过恋爱呢?”
“所以张海涛和你说的那句话是对的,许晓刚的确是命苦,那种暗恋一个人而又得不到回应的感觉太难受了,即便他想躲,在这封闭的岛上,也无处可躲。”
“你怎么感悟得这么深,怎么,也暗恋过谁啊?”钟强戏谑道。
“我比他幸运,我有地儿躲。”
“嘚瑟。”钟强白了李忆农一眼。
“不过,我也比他懦弱。”
“嗬,还越说越来劲儿了,你就不怕回家我告诉嫂子?”
李忆农嘿嘿笑了笑,侧过身,忽然叫了一声,“钟强。”
李忆农很少叫钟强的名字,他的严肃让钟强有些诧异,不由得狐疑地望着他。
“真想有一天,我也能为一个人去死。”李忆农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强,轻轻叹了口气。
“你小子有病啊,吃饱了撑的吧?这几天受刺激了?”钟强哈哈大笑。
李忆农看着钟强,嘴角牵了牵,也笑出了声。
两个人的前方,太阳终于冲出了云层,远远地斜挂在天边。李忆农指着桅杆上飘扬的旗帜,淡淡地说,“我们正在逆风而行。”
钟强抬起头,莫名地被感染,口中喃喃道,“没错儿,我们正在逆风而行。”
李忆农伸开双臂,迎着晚风大声吟道,“我习惯逆风而行,在仰视苍天的瞬间,一缕微痛从心划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