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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林的同事们发现近几天大郑变得不爱说话了。以往待人和气、憨厚的大郑突然变了,变得沉默、孤独、抑郁起来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因为根本未发现任何原因。只知道过完春节上班后,大郑去群众艺术馆参加了一次会议,回来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了。难道是参加这次会议出现了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啊。放映员老赵暗自猜测着,但百思不得其解。
大郑和老赵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俩人在影院内共住一个临时宿舍。老赵快五十岁的人了,家其实在市内。但因为经常在晚场电影后回家不方便,有时还要加午夜场甚至通宵,所以影院就按照惯例给安排的临时宿舍。而大郑现在正是光杆一个的单身汉,父母又不住在市内,自然就光明正大的住在单位了。老赵发现最近几天大郑似乎茶饭不思、夜不成寐了。宣传组本来一共就两三个人,春节上班后宣传组的事情很多,所以这几天基本就只有大郑一个人待在宣传组了。可这几天老赵每次进了宣传组的门,发现大郑差不多都是笔拿在手里、眼睛却对着窗户在发呆。一开始老赵还诧异道:“大郑,你小子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吧?怎么回事儿你?”可是大郑既不惊愣、也不说话,脸色红红的,老赵也就不好再问了。
大郑这几天接到了一个任务,一个非常重要而严肃的任务。全国人民在共同经历了漫长的挨饿的日子之后,此时,正刚刚从死亡边缘看到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希望,人们从身边众多亲人、长辈和朋友的死亡阴影中还没有完全走出来。六零年那个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时间已经是公园一九六一年的初春了。大跃进和大炼钢铁都过去了,苏联人对我们实施的冷酷无情的讨价还价也过去了。人们正在期待建党四十周年的大庆扫去这几年的浓重阴霾,把光明、力量和新的希望带给所有的工农大众。全国从上到下,从春节过后就已经开始预备、
ⓜ.玖玖69ⓧⓢ.Ⓒⓞⓜ筹划建党四十年大庆的各项活动。而市文化馆和群众艺术馆正在开始联合筹备一个大型的党史展览,其中很大一部分的美术绘画任务也已经交待给电影院宣传组的郑安林去完成。所以,大郑这几天虽然感到了一种重任在肩的兴奋,但心里的压力更是难以言喻。但是,这层压力当然不是他变得孤独、抑郁的原因。让他真正心气浮躁而不安的原因,是在群众艺术馆吃完午饭后姜华平貌似随意的对他说的几句话。那天吃完午饭,姜华平拍着大郑的肩一起离开食堂,姜华平的情绪非常高昂,边走边兴奋激动的对大郑问道:“大郑,你觉得这个宋春梅怎么样?”
大郑有些紧张而脸红:“啊?什么怎么样啊?很优秀啊!素质很高。”
姜华平更为用力的拍着大郑的肩膀:“大郑!我告诉你,在我眼中,这个宋春梅就是个完美的姑娘。太完美了!我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
大郑如被雷击般的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相信姜华平竟然已经对宋存梅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感,然而姜华平那热烈的眼神又分明告诉他这并不是玩笑。在这一瞬间,大郑感到自己的心底有一股蓦然而至的妒火正在升起,他停住了脚步,对姜华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爱上她了?!”
可是,当他面对姜华平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似乎也已经爱上了这个只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的宋春梅。姜华平非常肯定的、非常严肃的、非常自信的向郑安林证实了这个答案:“是的!大郑,我认为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叫宋春梅的女孩!我认为这就是我要找的相伴一生的姑娘。我相信我对这个姑娘的一见钟情是严肃的!我要向她表白我的爱情。”
姜华平的爱情宣言,就像一声炸雷一样将大郑轰的晕头转向,也像寒冬里的一盆冷水,将大郑的心绪和渴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神思恍惚的回到了单位,他没有回宿舍,他也没有直接去宣传组。他一个人匆匆进了厕所,把自己关在隔间里关了一个小时。这一刻,他不想看见任何人,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色和表情。因为,他害怕被人洞悉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孱弱。在所有人的眼里,郑安林都算是优秀的,甚至应该说是幸运的。他很健康、高大,几乎算是英俊,又为人谦和,做事踏实努力,甚至是才华横溢。单位里里外外的人都认为郑安林其实是未婚姑娘们理想的目标。同事和朋友们也一直在对促成郑安林的婚恋跃跃欲试,一直在有意无意的为他物色般配的人选。但只有大郑自己似乎却始终对婚恋的事迟疑不决,总是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甚至常常使人觉得他在刻意回避。人们搞不清其中的原委,只是觉得大郑这个人比较木讷憨厚,或者是因为一心扑在写作、绘画和工作上。而当然不可能有人会想象到在郑安林的心里竟然会隐藏着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自卑和苦恼。直到他遇见宋春梅的那一天,他毫无准备的被宋春梅的长长的睫毛和清澈的笑容猛然触动了,强烈的、深深的触动了。他转瞬之间就萌生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妄想,他在和宋春梅坐在一起吃午饭的那一刻,就在紧张的胡思乱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向宋春梅求婚的事。但是,午饭后姜华平的一通慷慨激昂的宣言,几乎一下子就将他梦想的气泡戳破了。他立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更为严重的跌入了自己那自卑而孱弱的泥潭中。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经历了从激动、渴望到失望、冰冷、痛苦的心路历程。所以,那天他从群众艺术馆回到单位后,将自己在厕所里关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从痛苦、委屈甚至气愤的情绪中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甚至想明白了:本来自己就是一个来自平凡的农民家庭的毫无身份可言的穷人后代,能有今天的这份工作已经是何等幸运的事。而人家宋春梅、姜华平却都是干部和艺术家家庭的子弟,又怎么会有可能与自己划上什么等号、甚至产生什么爱情?念及此,他觉得自己反而轻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冲动是多么的荒诞不经。更何况,自己还要面对只有自己知道、而除了自己别人都不知道的令自己自卑的现实。而那个让人自卑的现实也许是永远都无法改变了。
当郑安林平息了心情,从厕所里走出来之后的同一时间,在群众艺术馆的办公室里,吴馆长却正在和宋春梅谈论着姜华平;:“小宋,对姜华平的印象怎么样?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青年?”
宋春梅没有抬头,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沉吟道:“当然很优秀。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朝气蓬勃、充满热情又很有才干的一个人。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小宋,姜华平可是至今尚未谈婚论嫁呢,你不想多了解他一些吗?”
宋春梅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观察着吴馆长:“吴馆长,您的意思……?”
吴馆长紧抿着嘴,嘴角似有若无的带着一丝蛮有深意的微笑:“小宋,今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感觉姜华平对你……好像颇有好感……”
“吴馆长,我不很清楚姜华平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刚刚开始上班工作,真的还不想考虑处男朋友的事……假如,你所说的好感是指这件事的话。”
“哦……”吴馆长沉默了。
但此刻,宋春梅的脑海里,却蓦然而莫名的闪现出了郑安林的面孔……她的眼前似乎清晰的再现着大郑那憨厚、紧张而窘促的样子——而与此同时,却又有另外的一个名字似乎正回荡在她的心里:欧阳子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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