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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以惊天地泣鬼神之势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也毫无迟疑的席卷了整个辽东南和圣水镇的每所学校，特别是欧阳子贤所在的圣水镇中学。红旗在招展，学生们在呼喊，而欧阳子贤却有些噤若寒蝉。数学课和物理课的老师们基本都不用上课了，个个像找不到方向的苍蝇一样转来转去。而欧阳子贤此时却成了全校除了赵校长之外最忙的人。赵校长，赵安邦，极为器重欣赏欧阳子贤。虽然赵校长只有不到五十岁，但是为人老成持重，工作非常严谨练达。
赵校长将校内外所有活动的标语、画报、板报和美术字的任务都安排给了欧阳子贤。而赵校长自己也已经是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晚间常常是借住在欧阳子贤的宿舍。
已经有许多年，赵安邦没有睡过宿舍了。娶妻生子之后，赵安邦是一个负责顾家的父亲和丈夫。虽然妻子是自幼两家要好钦定的娃娃亲，但这是一个为人贤淑、柔弱恬淡、与人无争的女子。妻子姓徐，却正是欧阳子贤的老师徐正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此时，身处在同一间宿舍里过夜的欧阳子贤和赵安邦，却并不清楚他们彼此和徐正之间的关联。因为欧阳子贤的聪明和敏感，所以在进入圣水镇中学工作后，他并没有向人提及他的老师徐正。因为他很清楚老师目前的境遇意味着什么。但欧阳子贤也不清楚他的老师徐正此时此刻正在监狱里给一个叫任本良的犯人当老师。而且，徐正甚至已经教会了任本良演周易、画河图、断六爻和批四柱。而徐正也从任本良的身上学会了日语口语和稀奇古怪的机械制造知识。没有人能够想象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辽南这所军管监狱里，两个偶然相逢的男人，在铁窗内，完成了几乎无人敢于相信的求知和深造。而这，也无可阻挡的改变了他们两个人的全部后半生。
徐正的学生欧阳子贤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老师此时离刑满释放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而欧阳子贤也不知道，他在师范学校的女同学宋春梅，此刻，已经调到圣水镇工作了！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连赵安邦自己也没有料到，当他的女儿赵宝春来学校找他的那一天，当他的女儿在父亲的办公室看到欧阳子贤的那一刻，欧阳子贤和赵宝春两个人都愣住了！当然，他们并没有见过，可是，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心跳和激动！赵宝春与欧阳子贤一见钟情！而就在这一刻结下了他们的婚缘。当赵宝春回到家里，告诉父亲自己要嫁给欧阳子贤的那一刻，赵安邦实在搞不清自己是高兴、激动还是感到意外、纠结和矛盾。因为，赵宝春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像她爱上欧阳子贤一样，她的父亲也深沉的但是含蓄的喜欢着欧阳。
赵安邦没有反对女儿的决定，毕竟，让欧阳成为自己的女婿也未尝不是一件喜事，因为他相信欧阳会让女儿幸福。
当公元一九六七年的春节到来的时候，赵安邦的女儿，赵宝春，生平第一次来到离家二百里外的龙华山脚，迈进了欧阳子贤的家门。对于无忧无虑的赵宝春来说，被晚冬的瑞雪覆盖的龙华山，简直就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欧阳子贤的母亲并不清楚儿子已经经受过的考验和波折，她所知道的只是儿子毕业后一直受到领导和单位的器重，而现在更是因为工作表现的优秀，而被调入了圣水镇教书。此刻，看到和儿子站在一起的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欧阳的母亲更是喜出望外。
赵宝春并不算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但是十分的善解人意而又敏感。一个照面下来，她已经很清楚的确定面前这个未来的婆婆绝对是一个表面柔弱但内心充满了坚韧和母爱的女人。欧阳的家虽然陈旧而又简陋，但当赵宝春走进这三间草房里面时，却发现欧阳的妈妈把这山沟沟里的小屋拾掇的窗明几净、利落整洁。这一刻，赵宝春才深深的感到，原来欧阳的家和欧阳子贤本人的气质竟是如此的协调一致，如此的和谐统一。而此时的赵宝春倒是真的体会到了爱屋及乌这一成语的深层含义。
欧阳子贤的妈妈，温婉和悦的给赵宝春端上了一钵大红枣，柔声道：“尝尝吧，山里没有什么好吃的。”
“好的，伯母。”
赵宝春端详着欧阳的妈妈，环顾着斗室里的一切，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润、舒适，甚至没有一丝的陌生感。幸福降临的是如此的迅疾而突然，赵宝春觉得几乎在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欧阳子贤就像梦中的爱神一样从天而降了。
腊月的龙华山谷虽然弥漫着凛冽的寒意，但欧阳子贤的家里却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了。大哥欧阳子圣和二哥都赶了过来，每人的手里都提着一篓家里仅有的山珍。连大队的李书记听说了欧阳子贤回来，也从家里送了一点咸肉和鸡蛋过来。欧阳子贤和大哥子圣一齐挽留李书记在这吃晚饭，但李书记匆匆和欧阳子贤聊了几句在外面工作的事，更没忘了提及当年他给欧阳申请报考的事儿，之后就赶紧离去了。
龙华山的冬夜来的很早，寒冷空旷的冰谷回荡着萧瑟的山风，间或传来一声山鸡的凄凉鸣叫，让山外的世界知道这暗夜的深谷中仍然生存着不息的生灵。但欧阳子贤家里的火炕上，此刻却是暖意融融。如豆的火油灯映忖着赵宝春青春洋溢的脸颊，她文雅的举止和得体的应答让欧阳子贤的哥哥们就像面对着城市来的女子那样膜拜有加。大哥欧阳子圣止不住的感叹：“嗨，还是子贤的命好！咱们欧阳家就出了子贤这么一个争脸面的！赵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子贤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子贤总算是离开龙河镇了，这以后，哥就希望你在外面好好干工作，结婚成家后好好做人！家里有哥呢，你什么都不用挂心。”
“大哥，我会记着的。”
赵宝春尝了一口咸肉炒的酸菜，就着碗里的稗米干饭，觉得那种浓浓的深厚的香味一直浸润到自己的肺腑……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在这样一个深冬的寒夜，面对着自己的恋人欧阳子贤和他的哥哥以及妈妈，赵宝春感到了一种和自己的家里不一样的气息，一种更真实的家的氛围，一种氤氲着深深的爱与亲情的氛围。在这干净简陋的小屋里，没有政治，没有口号，没有喧嚣，更没有虚伪、蒙骗、欺凌和疯狂。
欧阳子贤的大哥欧阳子圣今晚并没有喝酒，坐在弟弟这气韵不俗的未婚妻面前，他有点拘谨和紧张，连对赵宝春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弱了很多：“小赵，你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一定是在非常好的单位工作吧？”
“哦，我的工作还算不错，但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岗位。我是圣水镇广播站的广播员。”
欧阳子圣显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赞叹道：“难怪小赵说话这么好听，广播员说话那可是标准的啊！在俺们的眼里，广播员那可是就等于国家的演员啊！”
赵宝春轻轻的莞尔一笑，目光掠过欧阳子圣，落在子贤妈妈的脸上：“伯母，今晚做这么多菜把你累着了，你多吃一点。”
子贤妈妈有些矜持的笑笑；“小赵，你多吃菜，我哪累什么，就锅台上这点活。咱这地方偏远，就这些现成的庄稼院菜，拿不上什么好吃的。”
“伯母，你做的菜非常好吃，味道很香很香，比我妈做的菜好很多。”
欧阳子贤笑笑看着赵宝春：“我也是很久没有吃过妈妈做的菜了，真的比学校的饭菜好吃多了。”
子贤的妈妈脸色有点微红，但显然流露着少有的喜悦。她轻描淡写的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故作不经意的注视着赵宝春：“小赵，子贤很羡慕你的家庭，听说你父亲在那边是很有威信的领导，又一直很关心很照顾子贤，子贤这又遇上你，我当妈的真的觉得我这儿子算是有福了。只是子贤的爹去世的早，我们家可是太冷清太寒酸了，又这么偏远。以后，你和子贤就只能在你们那边安家了，我这边，没有什么能帮上你们的，也没有什么能给你们俩的。我这当妈的除了脸红和有愧，真的是没有什么好说了。”
“妈……”，欧阳子贤的眼睛有点发红：“你为我已经吃了很多苦，儿子哪还能怪你？小赵对咱们家的情况都知道的，你不用那么担心。赵校长准备春节过后就安排我们俩结婚呢。”
欧阳子贤的后面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落在赵宝春的脸上。赵宝春从欧阳家所有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那种让人飘然而幸福的惊喜和期望。
窗外，入夜的龙华山的峰顶，飒然的暮冬的风从赤松林的黝黑寒枝上掠过，令麻雀们都感到寂寞的寒空中，窸窸窣窣的飘下了泛着寒光的雪花。在这黑夜的山谷中，欧阳家窗户上的暗红灯光显得是那么的光明而神秘，又是那么的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在这暗红的灯光映忖下，龙华山的瑞雪正越来越绵密的降临在坚硬的冰河上，降临在三五错落的山区人家的屋脊上。
这个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了，另一个新的充满生机的春天，正紧跟着雪的脚步，渐渐的逼近整个龙华山谷，整个辽东南的大地和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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