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夜晚
我渴望长大的那天
无数个冬夜
我渴望长大后的春天
无数次哭过
才知道那是因为
渴望着有你相伴
无数次梦想过
在月夜的河边
轻轻的攥着你的手
一边聆听你的细语
一边让你我的脚印
不断印在柔软的沙滩
当冬夜已经过去
当春风吹去余寒
当我告别苦涩的童年
成为充满野性的少年
你也许才会发现
我对你的深情
已经再也无法改变
甚至
会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公元一九七六年，文革结束了。但是，已经长大的郑思远，他在文艺宣传队的生涯还没有结束。这一年的冬天，他作为文艺队的骨干，参加了全县文艺调演。他一直留在圣水镇，没有离开。从上了初中，他就没有在学校上课，一直在文艺队排练和演出。他演过收租院，演过沙家浜，演过磐石湾和审椅子，演过快板书和相声，几乎什么都演过了。
这一次在县里的调演，结束了他的学业。文化局和县剧团的领导，注意到了他的演出，将他调入了县剧团。当他进入县剧团之后，领导们才发现，原来这个少年不只是一个会演节目的学生，而且二胡和小提琴的演奏水准非常高。这让人们十分惊异，仔细问过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跟圣水镇的一个音乐老师学习乐器。这个音乐老师是一个知青，老家在丹东，名叫胡国成。胡国成很久前就熟读过郑思远妈妈的小说《平壤来信》，很崇拜宋春梅，后来竟然在一次教师会议上认识了宋春梅，于是宋春梅将儿子推荐给了胡国成。虽然宋春梅对胡国成自夸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但胡国成实在没有料到这个郑思远竟然是如此的聪明绝顶，文艺天赋是如此的令人惊异。胡国成曾对宋春梅说过，郑思远的未来，绝对是国家顶级艺术团体的人才，前程造就绝对无可限量。1977年恢复高考之后，胡国成放弃音乐，一举考入大连工学院，离开了圣水镇。而此时，郑思远也已经离开圣水镇，正式在县剧团成为演员了。
郑思远在县剧团参加了话剧《园丁之歌》的演出。这台话剧在丹东市参加调演的时候，受到了丹东市文艺界的关注。而最受到关注的是郑思远。郑思远自然纯真而又情绪饱满的出演，得到丹东市各剧团的一致认可。调演结束，他接到通知，他已经被调到丹东市话剧团，成为一个专业话剧演员。直到郑思远去市话剧团报到的时候，团长才知道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原文化局宋局长的外甥，原群众艺术馆女作家宋春梅的儿子。团长十分的激动兴奋，当天晚上把郑思远的外公外婆，还有郑思远的父亲郑安林，全部请到自己家，吃了一顿庆祝晚宴。
郑安林的工作已经被调整了，他重新回到了电影院上班。面对今天已经长大的儿子，他感到是那么尴尬而无语。而让他最尴尬的事是，妻子宋春梅已经写信给他，让他做好离婚的准备。宋春梅刚刚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小镇回忆录》，在全国文学界引起强烈轰动，近期一直在参加省作协和北京文学界组织的活动和会议，所以最近没有时间关注儿子郑思远的事。而郑思远因为妈妈没有看他的演出，感到有些失望。
在团长家吃完晚饭，团长一直把大家送到话剧团宿舍楼的楼下。团长满面春风的紧紧握着郑思远的手：“小郑，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啊！我听说你在圣水镇文艺队的时候，自己就创作过不少舞台作品啊！实在是英雄出在少年。其实作为团长，我知道咱们丹东话剧团是不可能一直留住你的。唉！但是我跟本市好几个剧团抢你，最后还是把你抢来了，你可不能一转身就飞走喔！你怎么也得给我拿出两部戏来。大家说是吧？”
郑思远有点羞涩的看着大家：“这段时间，我自己觉得都像做梦一样。糊里糊涂的就从圣水镇去了县剧团，现在又回到了丹东。我觉得好像还没醒过来呢。团长，我不可能说飞走就飞走啊！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业余演员啊，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团长呵呵笑着拍了拍郑思远：“你们看，我们这大演员，还是未成年人呢，都学会谦虚了啊！对了，宋局长，我听说你女儿可能近期就要直接调去省文联工作了。而且传言您本人也快官复原职了呢。以后，我们话剧团可少不了麻烦您了。”
宋局长抚着思远的后背，目光深沉的看着远处的夜空：“唉，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思远现在还太年轻。虽然个子长得像个大人了，总还是个孩子，这么早进入社会，终止了学业，我还是有些担心。我是希望思远能够继续深造学习，为以后打好基础。”
一直在一边黯然沉默的郑安林，这时开口了：“以思远目前的情况，如果有机会进入艺术院校学习，可能是最好的。”
团长很认真严肃的看了看郑思远：“思远，你这几年一直在搞文艺，那么学校的课本全都扔了，一直都荒废了吗？”
郑思远微笑着：“团长，没有。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能背下字典上的全部汉字。而且，中小学语文课本里的重点课文，我基本都可以倒背如流。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已经学完了初中的全部课程。后来跟随胡国成老师学二胡和提琴时，胡老师又教会我很多高中的课程。如果现在允许我去参加高考的话，文理科的课程，其实我都不怕的。”
团长和郑安林都瞪大了眼睛。团长感到自己有点张口结舌，连郑思远的父亲郑安林也对儿子的表白大为惊讶。只有思远的外公宋局长没有吃惊，他沉着的看着团长：、“团长，思远没有乱说，这孩子的脑力不是我们能比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好好看着他，如果这两年他有机会升学，你就做他的考前指导老师吧。”
团长难以平静的搂着郑思远的肩膀：“思远，你绝对没问题的。你的前程远大，我就来做绿叶吧。团里会全力支持你！”
一九七八年，根据宋春梅的小说《小镇回忆录》改编的话剧《将军的儿子》在沈阳中华剧场公演。由郑思远主演的这部话剧，在省城引起轰动。之后，丹东话剧团接到全国好几座城市的巡演邀请，最后登上首都的舞台。郑思远一夜成名，迅速成为享誉省内外的少年话剧明星。同年，郑思远接到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邀请，参演了电影《血染的誓言》。
当郑思远在外景地参加这部电影拍摄的时候，他接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他无法回家给爷爷送葬，却难以克制汹涌的泪水。他感到世界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永远不在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孝敬和呵护这个最爱自己的人。郑思远悲痛的情绪却让他在电影里饰演的角色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他在影片里演的是一个被陷害致死的地下党员的儿子，经历千难万险，最后为父亲恢复身份、报仇雪恨。
影片在全国公映后，反响热烈，影院爆满。郑思远很快变成了全国无人不知的少年电影明星，他的剧照和照片被刊登在各大报纸头版和杂志封面上。这一年，郑思远的妈妈宋春梅发表了长篇小说《被遗忘的爱情》。这部小说发表后，宋春梅和郑安林分别拿到了一张证书：离婚证书。
公元一九七九年，郑思远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接到录取通知的那天，他和外公外婆奶奶以及爸爸妈妈一起来到爷爷的坟前，手里捧着录取通知，在爷爷坟前跪了半个小时。泪水打湿了那张爷爷无法看到的通知书。
第二天，郑思远坐车来到了圣水镇，来到欧阳子贤的家里。此时的欧阳子贤，已经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而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郑思远，也已经不是当年在石仙小学院子里画画的那个小孩，而是一个光彩夺目的电影明星了！
郑思远的到来，让欧阳子贤感到了以前没有过的一种惶恐。这种微妙的惶恐是伴随着某种激动和兴奋，还有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今天的郑思远，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男孩，而已经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有身份有名气的明星演员了。圣水镇的所有男女老少，所有的教师学生，都已经不止一遍看过郑思远主演的电影《血染的誓言》。此时此刻，在圣水镇电影院的外墙上，还有大幅的这部电影的海报张贴在那里。海报旁边挂着一个巨大的条幅，上面书写着：圣水镇学生郑思远主演影片《血染的誓言》 ！
欧阳子贤的嗓音都有点颤抖：“思远，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很想你！大家也都想见到你。最近我也是天天在念叨你。唉，你总算回来了。快屋里坐。”
在郑思远离开圣水镇进入县剧团之前，欧阳子贤已经搬入自己的新居，在镇内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而且，欧阳子贤已经把老母亲接到了圣水镇，和自己一家一起生活。现在，欧阳子贤已经有两个女儿了。郑思远也不是第一次光顾欧阳老师的这个新家。对欧阳老师家的一切，他都很熟悉。甚至，包括欧阳老师身上的气息和声音。在圣水镇文艺队的日子里，正是郑思远和欧阳老师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那段难忘的日子，郑思远每次演出，都是欧阳老师给他化妆。他们每场演出的布景和舞台设计，都是欧阳老师完成的。甚至他们每次去外面演出的时候，晚上郑思远都是睡在欧阳老师的身边，或者欧阳老师的被窝里。在郑思远的内心深处，他早已深深的爱上了这个比他年长27岁的欧阳老师。可是，对于郑思远来说，除了为此感到严重的困惑和痛苦，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心思和爱情。在别人无法体会的快乐和别人无从知晓的痛苦中，郑思远在文艺队、在欧阳子贤的身边，度过了那个岁月里最特殊而又最浪漫的时光。但是，他从来不敢也不可能向欧阳老师表白自己的心曲，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一个比自己大27岁的男性？
此时此刻，郑思远坐在欧阳老师的家里，坐在欧阳子贤的身边，他感到自己的心情是那样的深沉而热烈，是那么的心潮起伏而无法平静。因为，也许从今以后，他和欧阳老师就要远隔千里、不容易见面了！到此刻，欧阳子贤还并不知道郑思远考入电影学院的事。但是凭着他的直觉，他料定郑思远这次除了来看望他，也应该是来告别的。因为他很清楚，思远这次出演了《血染的誓言》这部轰动全国的电影，应该很快就会踏入专业电影演员的行列，以后只怕很难有机会也很少有时间回到圣水镇了。
郑思远目光有点伤感的看着欧阳老师，打破了沉默：“老师，师母和奶奶他们呢？怎么都没在家？”
欧阳子贤淡然微笑着：“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去龙河古镇老家了。你师母回妈家了。我岳母最近病得很重，她回去照看去了。”
郑思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师，你老岳父赵主任现在如何了？”
欧阳子贤轻轻拉着郑思远的手，目光有些凝重：“我岳父已经退休了。因为文革时候的问题，他的退休金并不高，所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再加上我岳母现在病重，也许还有危险，老爷子现在有点萎靡不振了。”
欧阳子贤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学生。今天的郑思远，好像突然之间就从小孩变成了青年了。一夜之间，当年的小思远，好像已经成长为一个明眸皓齿眉目俊秀而又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了。欧阳子贤把郑思远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一刻，让他强烈的回忆起几年以来和这个孩子相处的日日夜夜，让他想起他和思远在外面演出的那些日子，想起多少个夜晚他们师生两人曾在一个被窝里握着彼此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对方。可是，那些日子，永远的过去了，那些岁月，已经永不再来。欧阳子贤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思念这个即将远离他的、即将在演艺圈声名鹊起的美少年。
郑思远看见欧阳老师的眼睛有点发红和润湿，而他自己的眼里，此刻也已经盈满了泪水。他从怀里拿出了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放在老师的手里：“老师，我很快就要去电影学院报到了。以后，只怕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一定会非常想你——”
欧阳子贤并没有吃惊，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他很早就已经想过这个才华横溢智慧超群的孩子早晚都要有告别圣水镇展翅翱翔的一天。只是，这一天，确实比欧阳子贤料想的来的更早了一些。欧阳子贤一直都是一个那么内敛那么含蓄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当郑思远说出这句“我一定会非常想你”的话时，欧阳子贤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轻轻的流了下来，轻轻的滴落在郑思远的手上。这一刻，师生两个人都感到是那么的怅然若失，又是那样的无言以对。这一刻，一切语言似乎都已经变得多余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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