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牛哥和我聊到了很晚。我说的是我学习上的事，他则说些上工的时候听来的荤笑话。当然了，里面多半是以男人私处开玩笑的笑话，甚至间或地掺杂几个什么“后庭”之类的。
次日，我很晚才醒来。醒来的时候，牛哥已经不在家了。我走出房间，看到牛哥的妈妈正在晒一些作物，问了声早。
牛哥的妈妈笑着说，“绍阳，醒啦。哈哈，多亏你来咯，我们家亲牛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赶紧上前帮忙晒那些作物。
牛哥的妈妈阻止了我，“好啦、好啦，这些个事儿我自己来。绍阳啊，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我挑了挑眉毛，“您尽管说，只要我帮得到的，一定帮。”
“你看哈，我们家亲牛也二十二啦，换成别家的孩子，连孩子都有了。可是阿牛这小混蛋，愣是不肯娶。给他说了好几门婚姻的事吧，他都用不满意对方来拒绝了。以阿牛的条件，他当然不用愁找不到老婆，可是总这么搁置在这儿总也不是个办法。他可不像你，知识分子呀。他可拖不起。你跟他说得上话，跟他聊天的时候可以劝劝他吗？”阿牛的妈妈利索地做着事儿，边说着。
这本来只是家常的事，听在我的耳中，却觉得无比的别扭。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跟牛哥说说的。”婚姻这个词，第一次如此地接近我的生命。牛哥结婚，然后呢？是不是快到我了？就我这样，婚姻能有幸福吗？
“嗨，你也不用急，反正你不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吗？”牛哥他妈妈又说。
我笑，“婶婶您怎么就知道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牛哥他妈妈指着角落里的一个袋子，“呐，你爸早上过来，带了些米，还给了些钱。说是要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等你那个胖子哥哥走了之后再接你回去。我不要他偏要塞给我。你说你来这住几天，婶婶还乐意着呢，还给什么东西呢！可你爸那倔脾气哟……你要愿意住一辈子，婶婶也能供应你一辈子。到时候回去了，可得把这些东西给捎回去去。”
我点点头，目光黯然。
牛哥的妈妈接着说，“我们家亲牛看到你爸带着米来，他老高兴了。说是他要比你哥还亲呐。绍阳，告诉婶婶，你是不是和你哥吵架了？”
我笑，只是这个笑有点苦，“不是的。”
牛哥他妈却自顾自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啦。兄弟之间吵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幸好我家那口子后来就被结扎了，不然我再生个儿子，以阿牛那样的脾气，准保要合不来的。当然啦，如果我能生出个像绍阳你这么好的儿子呀，那就另外一码事了。”
“呵呵，婶婶您就别一个劲夸我了。我哪里那么好了！”这样的拉家常经常在我和牛哥的爸妈之间发生，有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是他们的儿子多好。这样我就算恋上许山，也没有这样沉重的压力了。他不过是一个我同村的伯伯，一个我可以大胆付出所有爱意的伯伯。然而他不是，他是我的爸爸，是我的亲生父亲。
晚上牛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问，“绍阳呢？”
我从厨房探出头来，“这呢，什么事呀。”
牛哥笑嘻嘻地摇头，“没，随便叫叫。”
我一愣，然后冲着牛哥微笑了下，又回到了厨房里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和牛哥又是一阵聊。我找了个机会，就对牛哥说，“牛哥呀，我看你赶紧给我找个牛嫂。你也老大不小了。”
牛哥没好气地在我屁股上捏了一下，“死绍阳，你意思是说你知识分子晚结婚正常，那我这土豹子就得跟着村里人早早就进爱情坟墓了呀？”
从牛哥的嘴里听到“爱情坟墓”着实挺新鲜的，我不由咯咯笑了出来。
“你还笑！你还笑！”牛哥翻身坐起将我压在身下，不停挠我痒痒。
我越发笑个不停了。
两人都折腾累了，就摊在床上，气喘吁吁的。我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幽幽地说，“牛哥，要是我能快点娶妻生子，多好。”其实我这句话是别有用意，我那天想了很多，直到明白了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所谓的婚姻。
本以为牛哥会嘿嘿笑着说“想婆娘啦？”，谁知他却是一阵的沉默，然后才开口，“绍阳，你变了。”
我皱眉，合着我就不该结婚了？
谁知牛哥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以前你伤心的时候，我肯定会知道的。甚至可以很明白地知道你在伤心什么。可是，这一阵子，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你变了。变得我再也不能了解你了。绍阳，你一直都是在笑，可是，为什么，我却好像听见你的心在哭泣？”
我的心在哭泣？牛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保持着这个微笑有多么的痛苦？为什么要撕开我的伪装？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牛哥你瞎想什么呢。我很好啊。”
“是不是山伯？”牛哥的一句话直命红心。
我沉默了，良久良久都说不出话。空气中，就只有我跟牛哥两人之间的呼吸。
“牛哥，我很肮脏，很变态，是吗？”我的语调很轻，仿佛怕打扰到了这个静谧的夜。
牛哥火热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绍阳，我那以前是气的，所以才说那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挣脱了牛哥的手掌，“我当然知道你是气的。那你现在不气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
牛哥又打断了我的话，“绍阳，你明明知道山伯和许虎已经……为什么你还不死心！”
死心？我知道我的鼻头开始发酸了，我用力呼吸了一口，“我是打算死心，可是我像疯了一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却又偏偏整天整天脑中都是我爸爸的影子，牛哥，我真的好累、好痛苦……我……”
“嘘——”牛哥突然捂住我的嘴，长长地嘘了一声，“咱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听说这一两天会有人来这儿打毒针。”
“毒针？”我讶然，还真没听说个这个消息。
牛哥深以为然地点头，“到时候有陌生人来了，你就得赶紧跑，知道吗？好像是说不管男女老少都要打。这是国家的政策，因为农村的人都不按照计划生育来了，打了这个针，以后就不会生孩子了。”
我淡然地笑，“我不在乎，反正我也没打算以后生孩子。”
牛哥瞪了我一眼，“那如果打了那个针，连做那事儿都不行那可如何是好？”
这回倒真的吓住我了。村人愚昧，那个时候大家都把预防针传成毒针。这种情况在很多小村小庄里那是比比皆是。而每到打预防针的国家医务人员到来，村里能躲的，都会远远地躲到深山老林里去。
这事牛哥头天晚上刚跟我说，第二天早上居然就发生了。
我还在沉睡，突然被牛哥猛地拉了一把，他的脸色都有点苍白了，气喘吁吁的，“绍阳，绍阳，赶紧跑！打毒针的来了！”显然，他是跑着回来的。
我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就准备拿起衣裤穿起来。牛哥大吼，“都什么时候，还穿什么呀！赶紧跑吧！”
于是，我就那样只穿着一条内裤，随着牛哥往山上跑。
……
时间：现在。地点：医院。
直到现在，我仿佛还可以看见牛哥拉着我的手，往那人迹罕至的山上跑动。仿佛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始终也没有终点……
如果，真的没有终点，那该多好？
牛哥啊牛哥，多想告诉你，如果知道了会发生那样的事，打死我都不会跟着你跑的。
记忆再次回到了那个骚动的时期。牛哥拉着我的手，跑着、跑着，仿佛想就那样带着我穿透世俗的限制，带着我直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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