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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我睁开眼便四顾着，叫着，“牛哥！”
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我的目光聚焦在了眼前，是爸爸。不过，我的心都在牛哥的事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爸爸跟我说了什么。我挣脱了爸爸的手，虚弱地下了床。心脏位置还是很痛，仿佛心跳都随着悲痛的心情变慢了许多。
接着，我就往外走。爸爸从后面追上来，“绍阳！”声音中竟有了一丝哽咽。
“我要找牛哥……我要找牛哥……”我轻轻地说着，也不理会跟在我身边的爸爸，自顾自地往外走了。
走到家门口，许虎正面色漠然地站在门口。我对他视而不见。
我一直走着，爸爸也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有好几次因为心跳的虚弱，我都想停下来，可是我不能停，我要见牛哥，我要看到活蹦乱跳的牛哥！
近了、近了，牛哥的家，近了。“牛哥，我来了。牛哥，你要等我……”说着些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可能牛哥一点事都没有。可能万人坑这个说法，只是耸人听闻。只是为什么，说着这些仿佛充满了希望的话，我的眼泪却如破堤的洪水，滂沱而下。
突然手上一紧，爸爸拉住了我的手，接着抓住了我的双肩，他双目通红，嘴角隐隐抽搐，“绍阳！”他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阿牛……阿牛他走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我的目光涣散，根本没有去注意面前的爸爸。然后就神经质地笑了，“走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走了好，走了好……这样，就轻松了……就……没有痛苦了……”这句话，我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印象，是后来爸爸告诉我的。
爸爸就突然抱住我，嘴里慌张地叫着，“绍阳，绍阳，别吓爸爸，啊？别吓爸爸！”
这个难得的怀抱，我却没有一丝的在意和留恋，我依旧挣脱了爸爸的钳制，然后加快脚步往牛哥家走。爸爸则继续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终于看到了牛哥的家了，我的瞳孔瞬间收缩。为什么，牛哥家门口会有这么多村里的人？为什么，大家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我顶着村里人怪异的眼神，一步步、一步步往牛哥的家里走。我跨入了牛哥的家门口，看到了大堂中停放着一张床，那是牛哥睡觉的床。床上一个人形的东西用白布盖着。牛哥的妈妈，跪坐在床边，漠然无语，眼中的神情，或许可以称之为绝望。看到我来了，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我眼中噙着泪，缓缓的、缓缓的走到牛哥的床边，仿佛害怕惊醒了白布之下沉睡的人儿。
来到了床边，我跪了下来，轻轻掀开了那层白布。
没有人阻止我，他们的目光都在我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上。
我看到了牛哥，我看到了往日里对我笑、安慰我、呵斥我甚至咒骂我的牛哥。可是他再也没有那种安慰的笑，没有那种生气的笑，没有那种愤怒的脸了……他对着我，面目全非的脸上却只有漠然！只有深刻到刻骨铭心的漠然！“牛……哥……”我轻轻叫了一声，眼泪就那样掉了下来。“哥……”我又再叫了一声。牛哥、牛哥，你就是我的哥哥呀！这么久、这么久了，自从我记事以来，牛哥哪次不是护着我的？多少次被同龄人嘲笑没有妈妈的时候，都是牛哥出头的？他教我人要变坏，要让别的小孩怕你，那么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不敢当面说你的坏话。在我哭泣的时候，他会大声呵斥我，骂我“爱哭鬼”，却直到那最后一刻，我才明白，他是在安慰我，叫我别哭。他在告诉我，绍阳，别哭，因为还有哥哥在这儿守护着你！
然后，我突然就发现，牛哥的眼角渗出了一丝血红。然后这个血红突然变大，汇聚成了一颗血豆，然后就那样从他的眼角滑落，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红色的痕迹。血泪！血泪，只有不甘心死去的人，在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来到之后才会流下！
“阿牛！”牛哥的妈妈一声高呼，顿时趴在了牛哥的身上痛哭。这一声嚎啕大哭，仿佛是个导火索，瞬间，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哭声。
牛哥的血泪停了，他们哭够了、累了，回去了，我依旧跪在牛哥的床头，一步也不想离开。
牛哥的妈妈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然后她走到我面前，哽咽着说，“绍阳，回去吧。”
我摇头，我不会离开牛哥的！
牛哥的妈妈又哭了，她抱住了我，痛哭着说，“绍阳，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可是看着你穿着阿牛的衣服，婶婶这心里实在是难受至极……绍阳，回去吧。现在真的不适合让婶婶看到你！”
我愕然。然后发现爸爸正拉着我往外走。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出来，可是大家根本就是在怪我！为什么掉下去的不是我？为什么是牛哥？我如木偶一般被爸爸拉着走。
边走着，心中想着，血泪……亲人，或者……爱人？
回到了家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抑或只是我自己的一个个念想，我看到了牛哥，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惊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开了房门，发现爸爸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门口廊下，人靠在墙壁上睡着。我知道，他一夜肯定都是这样守在我的门口。如果是以往，我肯定已经叫他回房睡了。可是今天不行，因为今天是牛哥下葬的日子。
走出了家门，远远便看到一大窜穿着白衣的村里人盘旋着、迂回着，走到不远处山上的那片墓地。听说不同的年龄死去的人，绕的路长短也不同，这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回顾自己的一生以得以安息，同时，也是活着的人缅怀逝者的一种方式。我好想过去，可是牛哥妈妈的话依旧在我脑中盘旋。因此我只能抿着嘴，站在自家的桑树下，远远观望。
花了一个早上，葬礼才结束了。我循着刚才看到的方向，向着牛哥的坟墓而去。到了坟墓边上，看到牛哥的坟头依旧有好多人。知道他们都走干净了，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
站了一整天的我，也没有感觉疲累，就走到了牛哥坟前，然后跪下。
身后一阵声响。我知道，爸爸这一整天也都跟着我。
爸爸站着陪了我一会儿，直到夕阳最后的一丝余辉即将湮灭之时，他才在我身边蹲下，然后揉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轻说，“绍阳，回去吧。”
我不为所动。
爸爸继续说，“绍阳，阿牛是个好孩子，我非常感谢他为你做的这些。可是，你看，你的牛哥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吗？”
我的牙齿咬住了下唇。“绍阳，别哭。”牛哥的声音仿佛依旧在我的耳边响起。“爸……牛哥，没了……再也没有人像牛哥那样了……再也没有了……”我哽咽着，从牛哥坠崖之后，这是我对爸爸说的第一句话。
爸爸将我抱得更紧了，“绍阳，爸爸答应你，只要你牛哥能为你做的事，爸爸都能为你做到。你别这样子了，好不好？”
我哭了，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我还有爸爸的怀抱可以依赖！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为了不吵醒许虎还是怎么的，爸爸带着我，到了他自己的房间。看起来仿佛是一尝夙愿，可是那天晚上我什么心思都没有。我仿佛变回了一个婴儿，爸爸的怀抱便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沉沉的、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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