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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绝望的黑，断断续续的。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了些许零碎的话。
“……舌头都差点咬掉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做父亲的！”是村里那个赤脚医生生气的斥责。我知道，他一定在呵斥爸爸。只是却没有听到爸爸的任何回应。怎么连赤脚医生都来了？一般小病我们都是自己买药解决，从来不会叫医生的。想来，爸爸是被我嘴里的血给吓着的吧。想到这里，又是那片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孩子现在很虚弱……”
“奇怪，怎么还不醒？”
“……可能得进城看了……”
“……终于醒了，亲山，你这会儿可得照顾好他。一步都不能离开！”在最后一次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赤脚医生这么说。心里想着，怎么都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然后终于从那种令人绝望的黑暗中摆脱出来，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光璀璨的夜了。窗户跟门都打开着。流动的空气中一股雨后泥土的味道在飘散。身体好轻，不是舒适的那种轻，而是酸软无力的那种轻。我有点吃力地转头，然后便撞上了爸爸的睡颜。看着地上狼籍的样子，甚至我吐出的那口带着鲜血的唾液也还残留在地上，就知道，这里根本就还没有收拾过。抬头看了看，在头上一个吊瓶冷冰冰的挂在那儿，里面的液体已经只剩下半瓶了。
即使是夏夜，家乡雨后的夜里还是比较凉的。我伸出没有插着吊针的手，轻轻拍了拍爸爸。他这样趴在这儿会着凉的。
爸爸被我摇醒，只是看了我一眼，“你好些了吗？”
我自然感觉出了爸爸语调中的冷漠，他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甚至带着一丝怒火，我虚弱地开口，“爸，到床上睡吧。不要着凉了。”
爸爸又瞥了我一眼，“我等你吊瓶里的葡萄糖干了再走。”
“哦。”我回答，心里禁不住的悲凉。我知道，跟爸爸之间的关系似乎真毁了。
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后来虚弱的我，再次昏睡了过去。只是隐约感觉有只温热的大手会覆盖上我的额头，我的脸颊，似乎确定了我没事，那只大手就会离开。醒来的时候发现，吊瓶已经不见了。显然是爸爸帮我拔掉的。我下了床，走到门口，发现爸爸正好端着一碗稀饭走了进来。“躺回床上去！”爸爸命令着。
于是我又回到了床上。
在爸爸放下稀饭在我的床头的时候，我开口问，“爸，我这是怎么了？”
爸爸拿着勺子在碗里轻轻搅拌，热腾腾的稀饭散发出一股升腾的雾气，这股雾气将爸爸的脸庞掩盖，让我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医生说只要你醒来应该就没事了。可能是失血过多。不过你的身体会虚弱几天。”
“哦。”接下来父子两，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爸，如果现在许虎还在这里的话。你会不会像昨夜一样答应他的那个要求？”
爸爸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看。
我不明所以，讶然地看着爸爸的表情。生气？不对，不是纯粹的生气，我在爸爸的眼中甚至看到了一丝埋怨。那些情绪是那样的强烈，让我一下子明白了爸爸的心态，我笑，只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笑有多么的苦涩，“你的意思是说你依然会答应吗？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觉得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我可能接受吗？”
爸爸放下勺子，冷淡地说，“少说话，你的舌头还受伤着。稀饭快要凉了，你一会儿自己吃吧。我得做事去了。”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就那样离开了。
那几天爸爸确实是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可是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相较以往而言的疏离。晚上的时候，更是留我在他的房间，他则自己到我的房间睡。后来，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回到我的房间的，我只是平淡地说，“爸，我只习惯睡自己的床。”却不知这个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习惯”是从何而来的？
我的病好了，渐渐的，我也发现了些事。爸爸似乎总往村长家的那个电话那儿跑。可是，我看到他每一次回到都是失望的表情。我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接下来的几天爸爸总算是没有用那种刻意的冷淡来对待我了。我暗暗松了口气，因为我很明白，依爸爸的性子，如果他对我不管不问了，那么只能说明他完全地放弃我了。父子两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可惜两人心里又都很明白，从前，已经不在了。
高二年开学后，我提前几天离开了家。说是要到学校适应一下，顺便复习下功课。其实我自己很明白，主要是前几天，也就是妈妈祭日的那天，我听到了屋内爸爸的哭泣声，偶尔还能听到他嘴里轻轻呼喊的“虎儿”二字。那时并不了解爸爸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听着“虎儿”二字，心里有些悲凉，爸爸，虎儿对你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比你的亲生儿子都重要？
离开了爸爸，我的心态仿佛渐渐变得平和了。那种平和，让我暂时地忘掉对爸爸那种错综复杂、伦理混乱的爱恋。不愿意放弃那种平和，本来两三个礼拜便回家一次的我，再也没有回过家。
时光，仿佛一条蜿蜒盘旋的浊流，一个个礼拜交替掠过，不知不觉，就到了高二的下学期了。
在高二的下学期，一切都发展的非常快，宿舍里拉来了电话。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给爸爸。为了避免听到我不想听的名字，我一打回家，就跟村长说我是邵阳。村长如以往一样问东问西的，还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有回家。说是爸爸很想我。
“邵阳……”爸爸叫我的声音几乎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的鼻头有点发酸，那一刻，我知道，心态上的那种平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邵阳，就让我想要长上翅膀飞到爸爸身边，或者紧紧拥着他的身体，又或者被他紧紧的拥抱。可是，脑中不期然地出现了许虎的影子。“爸，我宿舍里拉了电话了。号码是****，以后有事找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我感觉到爸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说，“好的。那你自己好好保重。”
就这简单的一两句，我们就挂了电话。
在高二年暑假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只说，“家里有急事，你快点回来吧。”
我正莫名其妙，家里能有什么事？然后就听爸爸黯然地说了句，“邵阳啊，爸老了……”
我一惊，难道是爸爸发生了什么事？是啊，整整比我大了三十二岁的爸爸老了！于是，在学校待了一整年的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却不知道，在等我的，竟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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