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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才下午四点多钟，天空却漆黑得像入了夜一样。狂风夹着暴雨倾盆而下，倘若是内地人第一次在广州遭遇这种情形，恐怕会心惊胆颤以为到了世界末日。
不过这种雨来得猛，去得也快。等到天空重新放亮，雨也随之停止。只是在路上街上，已经积满了雨水。
幸好在大市场内的每一家商铺门前，都有一个高高的台阶，雨水还不至于漫入门内。贺永亮走到门口，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的积水。小黄忍不住嬉笑着问了一句：“贺经理是在担心阿超吧？”
从公司开张，小黄第一个被招聘进来做文员，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她跟贺永亮由最初的上下级关系，到现在已经相处得好像亲人一样随便而亲昵。从前不敢说的话，不敢问的事，现在基本上都敢问敢说。
而贺永亮呢？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冷淡而矜持，只要她问了，他基本上都会有回应。
不过今天这个问题贺永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模棱两可地笑了一笑，就返身走进了商铺里边。
事实上他的确是很担心。因为像今天这么大这么猛的雨，并不是时常得见。如果赶上正在开车，根本连路面都看不清。再如果将车子停在了低洼之处，更是被水淹了都有可能。
幸好他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贺永亮立刻掏出来看，是秦宇超打回来的。
“刚好大的雨，我怕你担心，所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一开口，秦宇超就说。
“是有点儿担心，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贺永亮说，紧接着多问一句，“小林跟你汇合了吧？”
小林是半年前另外招的一个业务员，能力虽然不是特别强，胜在诚恳踏实。事实上在小林之前、亦即是秦宇超刚刚离开公司的时候，贺永亮就招过两个业务员，但那两个人正是因为不够踏实，没有做足三个月，就被贺永亮一一辞退。
“已经汇合了！不过我们刚刚上高速，可能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你等我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秦宇超从那边挂上了电话。贺永亮舒口气收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在下班之前那两人是赶不回来了。
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自当初被肖涛所逼，秦宇超不得不暂时搬了出去，就像他们俩说好的那样，每天白天秦宇超还是跑他的业务，到了晚上，再从网上跟贺永亮进行沟通交流。如果有“你想我了”或者“我想你了”的时候，秦宇超会偷偷跑过来“看”贺永亮。
而到目前为止，基本上都是秦宇超“想”贺永亮，贺永亮就算有“想”，也不会说出口来。
小黄作为公司文员、接待、兼财务，平时有客户打电话过来，基本上也是小黄在接听，所以公司明的暗的所有事情，都不可能瞒得过她。幸好小黄的底细贺永亮很清楚，再加上秦宇超被砍断一指，小黄不问也能知道，秦宇超一定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所以对于秦宇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件事，小黄心知肚明，却一直守口如瓶，连对公司新招的业务员也决不敢透露半分。
直到大半年的时间过去，肖涛一直没有再跟秦宇超有任何联系，更没有紧追不放为难秦宇超，秦宇超的提防之心渐渐懈怠，偶尔会在上班时间来公司露个脸。甚至在最近几个月，他会经常开着关世杰的那辆车子过来，带着小林一起去拜访客户。
小黄这才会偶尔跟贺永亮提到秦宇超，说他们两个人感情好，比大多数男女恋人还要“恩爱”等等。
不过就贺永亮来讲，他更愿意用“融洽”、而不是“恩爱”来形容他跟秦宇超之间的关系。他喜欢秦宇超，这一点无可否认。也喜欢跟秦宇超在一起时的那种轻松与惬意，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另外一个男人。
那才是他的“爱人”，对于秦宇超，顶多就好像秦宇超自己所说的是“情人”。
情人，就字面的意思，是“有情之人”。但在多数时候，其实就是指的性伴侣。而爱人，那才是要相互扶持、相守一生的两个人。
至于秦宇超心里怎么想，贺永亮没有特意问过，因为一旦问起来，倒像是他很在乎一样！——事实上他不能说一点儿不在乎，但，为了日后不至于三个人一同陷入抓心抓肺的三角恋情，他只能是坚守着他自己的分寸：不承诺，也不要求。
然而，即便他不承诺，也不要求，随着距离的拉开，随着每周至多一次的见面机会——秦宇超当然恨不能每天偷偷往这儿跑，但是贺永亮从一开始就跟他定下规矩，一周顶多只能跟他见上一次面——秦宇超对他的需索与热情，未见收敛，反而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狂热。每一次来，都恨不得一整晚折腾不休。
有人说“距离产生美”，这话其实并不是十分准确，因为如果太绝对的距离，比方此生再也见不到面儿，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灰心、而逐渐淡化掉心中对那一份“美”的期待。但有限的距离，在可以偶尔见个面的情况下，却的的确确能够使“美”，一天比一天显得更“美”。
秦宇超曾经说过，也许等不到董铁柱回来，他就会对贺永亮这个老男人失去兴趣。贺永亮当时就心存怀疑，到如今更是随着秦宇超愈来愈泥足深陷，他自己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沉甸甸地充满负担。
可是他能怎么办？告诉秦宇超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说不出口，在与秦宇超做了这么久的“情人”之后，他已经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冷心冷面。只不过每一次秦宇超向他流露出超过“情人”的缱绻爱恋的时候，他仍旧会给秦宇超泼一盆凉水，让秦宇超、也让他自己能够清醒一点儿。
比方说有一次在跟秦宇超欢爱过后，秦宇超从他身后搂抱着他，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忽然说了一句：“要是一辈子都能够这么抱着你，那该多好！”
贺永亮当时立刻就做了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真正爱的人。而你，像你这么年轻英俊，随时都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出现，也许那个人，才是你的一辈子！”
秦宇超实在是拿这个理智到可恨的老男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在自己心里生一会儿闷气，过后还得自想自解，主动再去找这个可恨、却可“爱”的老男人，做那些“情人”该做的事情。
然而，并非是他不知进退。他的需索与狂热，恰恰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聪明，都体贴。贺永亮心理上越来越沉重的负担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很清楚再过一段时间，即便董铁柱仍然回不来，贺永亮也会不堪重负，正式跟他提出分手的请求。
而一旦贺永亮开口，他就算不舍，也得舍。因为，他爱着这个老男人。爱，他就不舍得让这个老男人因为他的爱情，承受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负担与煎熬。
有句话叫做“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那基本上只是陷入爱情、却明知没有未来的人所做的“自我安慰”。不过就秦宇超来说，正因为贺永亮的理智与无情，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清醒的认知：他跟贺永亮之间不可能有“天长地久”！所以从一开始，秦宇超所妄想的，就不是“天长地久”，而是“曾经拥有”。
所以他会跟贺永亮说：只要回忆，不留遗憾；所以他的眷恋与炽热，只是因为他想要在分开的时候，尽量地多一些回忆，尽量地少一些遗憾。
而今，他已经“曾经拥有”。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分手的那一天，会来得那么突然。甚至是，那么惊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