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最角落一个车位将车子停稳，董铁柱打开车内灯，推开前车门下车，再拉开后车门坐到肖涛身边。
刚一坐下，他就吓一跳。他刚才从后视镜只看见肖涛容颜憔悴，面色苍白，没想到肖涛身上更是狼狈。在肖涛的左大腿上，用一条布带草草地缠了两道，很明显是受过重伤。而肖涛半条浅色的裤腿，也被血渍染成了紫黑颜色。
“怎么会……受了伤？”董铁柱问。想帮肖涛解开布带检视伤情，一时竟不敢动手。
“遭人暗算了。”肖涛说，没有愤怒，而是含着一股子阴冷之气，“子弹还在里边，你带了尖刀没有？我得把子弹取出来。”
“啊？”董铁柱更吃一惊，“自己取？没有麻药，会痛死！”
“这点儿痛我还受得了。”肖涛说，向着董铁柱把手一伸。
“那我也得先去上边买一点儿消炎止血的药！”
董铁柱想要推门下车，肖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董铁柱回过头来，肖涛两眼瞅着他不出声。
董铁柱想问一句：“你不相信我？”可是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也静静地那么瞅着肖涛。良久，肖涛终于松开了紧抓着他的手。
“药……还是晚点儿再买不迟，只要把子弹取出来，就死不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董铁柱知道，他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让自己离开。所以董铁柱没再争辩，而是欠身向前打开前边的工具箱，找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回过身来，看见肖涛已经将那条布带解开，并且咬着牙忍着痛，将裤子脱了下来。
董铁柱看见他白皙光滑的大腿上，触目惊心一个圆圆的伤口，伤口周围坟起老高，猩红的肌肉向外翻出。既丑恶，又狰狞，胆小的人看了第一眼，绝对不敢看第二眼。
董铁柱算是胆大的了，此刻仍不由得浑身发怵，不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肖涛向他瞅了一眼，伸手接过他手上的尖刀，叫他帮忙按住自己的腿，并且尽量把伤口往两边扒开，之后一咬牙，将尖刀向着伤口中间刺了进去。
董铁柱不知道他有多痛，不过想象也能想象得出。但肖涛居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那满头的冷汗、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暴露出他正在忍受着的残酷与煎熬。
古时关羽刮骨疗伤，总归是别人替他刮。而今肖涛却是自己动手，其凶悍勇武，犹胜关羽。
血，顺着伤口往外涌出，很快浸湿了董铁柱的双手。董铁柱身上也在颤抖，头上也在冒汗。此时此刻，肖涛手上的那把尖刀，不像是捅着肖涛的大腿，而像是捅在了他的心上。
再一次地，他感觉自己罪无可恕！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却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终于“啪”的一声，子弹被尖刀挑了出来，落在了车子里。肖涛浑身虚脱，直接向后仰倒在车座上。
肖涛脱下的那条裤子就在一边扔着，但是看起来太脏了，董铁柱只能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用牙咬着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用力缠绕在肖涛大腿伤处。但是鲜血仍然在流，并且很快将他衬衣浸透。董铁柱再将另外一半也缠了上去，并且用手牢牢按在伤口处。
肖涛疲乏地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抹，那满额头的冷汗，顿时将肖涛手掌上弄得水淋淋的。
肖涛咧开嘴来，居然灿烂如花地笑了起来。
“你很心疼对吗？恨不得……代替我受伤对吗？”他问。
董铁柱没有吭声，只是低垂着眼睛，继续用手按着他的伤处。肖涛微微一叹，又接着说了几句话。
“我本来……一直在想，这一次肯定是出了内奸！我最怀疑的有两个人，余子，跟老鲍。而你，跟老鲍的交情一向很好！”他两眼瞅着董铁柱，并且伸出手来，再碰一碰董铁柱始终低垂着的脸，“不过……看见你心疼成这样，这个……绝对做不了假，所以……我对你是放心了。余子……可能性也不大，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老鲍了！我甚至怀疑……他跟高天龙，还有那个该死的江老大，都有勾结！”
董铁柱当然知道他说的江老大是指谁，耳听他一字一字从牙缝挤出，有那么一瞬之间，他几乎想告诉肖涛，这里边也有他的份儿。
可是他不能！不是怕他自己承受不起肖涛的愤怒，而是怕肖涛追根究底，再次将愤怒转嫁到贺永亮身上去。
所以他只能一声不吭。直到很久很久，他稍稍移开手掌，感觉肖涛大腿伤处已经不再往外涌血，这才用肖涛脱下来的那条裤子随便擦了一擦手，再帮助肖涛脱掉上衣，穿上他带来的那身便装。
也幸亏是便装，加上他的衣服给肖涛穿着比较宽松，所以套上裤子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肖涛太大的痛苦。
“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就咱们两个，好不好？”董铁柱问。轻轻地，很温柔。他的衬衣刚已经给肖涛扎了伤口，他就那么赤裸着胸膛，慢慢伸出手去，将肖涛抱进怀里。
“你想走？走去哪儿？”肖涛仰脸问他。
“不管去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总之……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的地方。你放心，这一辈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
这不是董铁柱的敷衍之言，起码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几乎就是全心全意。这辈子他最想共度一生的，仍然是那个叫贺永亮的男人。而且他一再起誓，要尽快夺回自由，去跟贺永亮在一起。然而，他亏欠了怀里这个男人太多太多，只要这个男人愿意放下怨毒，放弃凶残，他愿意陪他共度余生。哪怕是要跟这个男人一起亡命天涯，他都只当是回报这个男人对他的恩，偿赎他对这个男人犯下的罪。
而贺永亮，毕竟还有一个叫秦宇超的大帅哥守在身边。这辈子，他会有刻骨的思念，却不会再有揪心的牵挂。
“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离开我？”肖涛稍微转一下脸，两眼瞅着董铁柱，然后他再次展颜笑起来，“你终于这样说了，我听着真开心！不过……我们能躲到哪儿去？现在的信息如此发达，一旦我被定罪，天涯海角也不可能逃脱。而我，宁愿死，也不要像条狗一样被人到处追杀！”
“是！可能你说得对，一旦……警方定了你的罪，我们肯定很难逃脱。但……哪怕是一天，我们就快快活活多过一天！真要是……到死的时候，我都说了，无论这辈子发生任何事情，我总是会陪着你，就算死，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
这仍然是董铁柱的肺腑之言。事实上方才看着肖涛所承受的剧烈痛楚，他就已经想过，只要能够让肖涛好受一点儿，要了他的命都行。
这是肖涛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如此感性、又如此动听的话。当初他为了贺永亮“一夜白头”，肖涛看在眼里，没有感动，唯有妒忌。而今，这个男人终于也说出了要陪着他肖涛“同生共死”的话，而董铁柱一旦说出，凭肖涛对他的了解，完全不用怀疑他会说到做不到。
所以肖涛第三次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神也变得无比温柔。
“行！只要你肯陪着我，死，其实没那么可怕！不过……”他话题一转，眼神也随之迅速地变回阴森，“要走，我也得先把出卖我的人找出来，让他死得比我更惨一点儿！”
董铁柱看着他的阴森，听着他的怨毒，心中不由得冰凉一片。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忽而一闪：如果是贺永亮，如果他这番话是跟贺永亮说的，贺永亮会不会抛下一切跟他走？
肯定会！这个答案是如此明确。即便两个人只能够相聚一天，即便相聚之后转眼就要面对死亡，贺永亮也会陪着他，伴着他。甚至是含着笑意，与他牵手走到生命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