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血的手，按压着自己的心脏。手背上满满的鲜血正逐渐被这冰凉彻骨的雨水冲刷干净。兜头罩下的雨幕，让我分不清方向。回想起刚才离开医院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一阵阵的痛。在我蹒跚地从门口离开的时候，明显听到了房内许虎对许贝说的话，“爸，你不是好几次找我都希望和好吗？我看你顶多就是希望跟我上床，来，我们就在这医院里……”
我没有再听下去。只是心里还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冀，多么希望宝大叔……我不管他叫什么，我是多么希望与我相处过这段美好日子的大叔能从后面冲上来。然而，事实是残酷的，一直到了楼下，都不见后面有人来。
一切的事情仿佛都已经安排好了一般。在雨幕中前行了一小段距离，就听闻一个刺耳的带电嗲声的声音从身边的胡同里传来——“哟，这不是那个乡下穷小子吗？怎么？现在竟然有闲情在雨中漫步？哈哈，那老家伙怎么没有陪着你下来？”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了胡同中小志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的伞，他的身后也有几支黑伞，只是雨水迷蒙了我的视线，我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支伞，多少个人。小志伸手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入伞下、胡同中。我木然地任由小志动作。雨水一下子停了，头顶上传来雨滴击打伞面的清脆声音。我抬头看着小志，目光还是有些许迷茫。
小志伸手在我的脸上拍了拍，“哦，我想你也猜到了。许虎就是我叫上去的。不过你看我多好，知道你肯定待不住了，马上就在楼下等你了。”
小志拍我的脸的力道不轻，雨声都无法掩盖这个声音，我却没有力气、没有心情去躲开，“说完了？”我冷冷地问。
“哟，着急了、着急了……”小志夸张地叫着，然后居然直接把木制的伞柄塞到我手中，而他自己退后一步，躲到另一个强壮男人的伞下，然后摊摊手，“你可以走了。”
我感觉莫名其妙，却无心探究。转身便想要离开。
“老周，来，让我们瞧瞧那老家伙做爱时的样子。”
我猛然转身。
小志得意地看着我，手上已经多出一个文件夹。他从里面掏出一叠照片，然后拿出一张在我的面前扬了扬，“瞧瞧这是谁？”
照片上的是许贝，他脸上是痛苦与快乐交错的表情，上半身是赤裸的，由于没有拍到下半身，却不知下半身又是怎样的？不过，照片上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许多。
我咬着下唇，即使现在头痛欲裂，即使现在浑身已经失却了力气，我依旧用力地挥出一拳。猝不及防之下，小志被我打了个正着。
小志晃了晃身体，手中的相片散落。然后就暴怒的看着我，“我操！你他妈的敢打我！”
我扔开了伞，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也不顾小志愤怒的咆哮，就蹲伏下去，去捡地上散落的照片。
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我，小志指着地上的我大吼，“他妈的还愣着干嘛？给我打！”
我不知道有多少支伞被抛开，我不知道有多少粗壮的男人拳脚招呼到我的身上。我只知道一味的搜集地上散乱的照片。我不能……不能让这些相片流传出去！我不能让小志毁了大叔！
终于……终于就剩最后这一张了！我的浑身都是刺痛，整个人已经都趴在了胡同那被黑色污水充斥的肮脏地面。我坚持着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靠近了相片那浸泡在污水中的一角。本就被许虎扎得千疮百孔的手背却被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踩住了。
我抬头，雨水浇灌而下，朦胧了我的世界。黑伞的边缘出现在这个模糊的世界中，一瞬间挡住了雨水。小志肿起而越发显得狰狞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你捡啊，你继续捡啊！”
我没有说话，残破的身躯也不允许我再发出痛苦之外的任何声音，我艰难地伸了伸手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小志邪恶地一笑，然后抬起了另一只脚。这样，他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手背上。他踩着我手背的脚还用力地左右搓动了一会儿，已经止住的鲜血艳红了手下的一滩污水。我的耳朵贴在污水之下的地面，仿佛都听到了自己的手掌不堪重负地发出骨头摩擦的声音。我痛苦的想要呼喊，却依旧处于那种无声的世界。还没有结束，小志那抬起的另一只脚马上就踩在我的脸上。皮鞋的尖锐引发的是一阵阵的刺痛，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脸肯定都整个变形了。污水流入了我那因为被踩住而微微张开的嘴里。“本来今天只想和平解决，可你这个贱货实在让人气愤难当。”
眼看就要拿到那最后一张相片了！就差一点点了……大叔，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为什么我们就是差了这么一点？
小志冷冷的语调从我的头顶处响起，“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靠，土豹子就是土豹子。难道你就不知道数码相机这回事儿吗？告诉你，许贝那老家伙这类相片在我那是成堆的，你拿了这些，我还可以弄出一百份、一千份一样的东西来！”
我紧紧抿着嘴，没有因为小志的话而放弃拿那张相片。
“他妈的，乡巴佬，你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今天我不再为难你，但是你给我记住，哪天我发现你在那老家伙的面前出现的话，这些相片会铺天盖地都是！”
正在小志说完这些话，想要放开手脚的时候。只听一声熟悉、粗犷的声音传来，“操，你们这些混蛋！快给老子放开他！”如此生猛的声音想来也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拥有。不过由于我背对着这个声音的方向，却也是看不到对方。
或许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来势汹汹吓着了这些人，小志嘴里骂了一声“操”，就带头放开了被踩到地上的我，然后先躲路而逃。
我颤巍巍地抓住了那张早就被雨水浸湿而变得污浊不堪的桃色相片。然后无力地仰天躺在了地上。嘴里吐掉的污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天，还是那般的阴沉。雨水仿佛是那片落幕的穹苍无声的悲泣。它模糊了泪眼，我模糊了心眼。手中紧紧抓着那最后的一张照片。大叔……最后一张了……这预示着我们也走到了最后……这预示着我们之间犹如那断掉并且不可再续接的弦……
雨点滴落在眼眶中，我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是一大片的死寂。先是爸爸，再是大叔。爸爸呀，这是否是我对你犯下的罪所应该接受的惩罚？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世界便与这黑沉沉的天空一般之时，在一大半天空中出现了两道温柔、急切的目光。
“小子，你……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震耳欲聋或许夸张了一点，可是老秦的话语与目光却满满地将我的世界充满。那种感觉就如离乡的游子遽然回到温暖的家；就如在大海上漂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就如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破了布满阴翳的穹苍！
这道光，是那般温和，是我许绍阳这副肮脏残破的躯体所不能承受的光！
心脏一阵阵的揪痛。看着老秦焦急的脸，我鼻头酸酸的，却笑了。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老秦呵，谢谢你能让我在死前看到如此炫灿到让整个人都能燃烧起来的光芒。
“谢……谢……”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老秦显然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了。我似乎看到了他双目通红，从他的脸上似乎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荡开了一圈圈希望的波浪。他猛然抱起了我，嘴里叫着，“小子，你给我坚持住！”
对不起，老秦，我……
……
时间：现在。
地点：医院。
连记忆都变得艰难。老秦满脸的焦虑，一如往日。
对不起，老秦，我……坚持……不住……了……
“我的孩子！”老秦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男人的眼泪浑浊而热切，就那样从老秦的眼中聚集成颗，款款滚落，重重地砸在我渐渐地与红润绝缘的脸蛋上。
“我的孩子！你不能走！你难道要老秦先送你离开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秦老哥先走的！你说秦老哥走了，你也会随后而来，记得吗？我现在都依你。我现在还在呢，我不许你比我先走！”
我张了张口，呼吸浊重而悠长，仿佛夕阳在地平线上消亡而挣扎着烧红了一整条的地平线；仿佛生命走到尽头而渲染出了一整片的无奈……
“秦……秦……老哥……”我用尽身上的所有力气，轻轻叫着。
老秦俯下身仔细地聆听着我生命末尾的奏响曲。
“我……”我深深的、深深的呼吸着，“我……”话终不成句。
秦老哥，我爱你！多么希望能够如此顺畅、大声地呼喊出我对你的爱意！
在这生命即将如风般消逝之时，我要用尽我的回忆，来谱写我对你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