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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邵阳！”老秦是怒吼着叫出声的。
我冷然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转头四顾，看他的样子，要是在他的身边有什么可以揪得到的东西，绝对会惨遭被蹂躏的命运。找不到东西以发泄怒气的老秦，再次转回头面对我，然后就那样伸手，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提到了他的面前，“你还要我怎么办？！”
领子被撕扯着挤压着我的心脏，我有些难受，却依旧沉默不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
“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对你，可以算是殷勤百倍，就怕惹你不开心。我哪里又做错了，你说啊？”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想，我已经被老秦凌迟处死。
“老秦，你没错，错的是我。”我的语调很平静。或者说，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死气弥漫，我已经失却了生的希望。我知道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在敷衍，可这又是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老秦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看，然后他那怒火燃烧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点点头，放开我的领子，“好、好、好，是我秦鱼生犯贱。可笑地以为人老了老了，还可以遇到真爱——即便这个爱的定义让人难以接受，我也认了！我甚至还花了我这大半辈子的积蓄，布置我自己所认为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新房！甚至到现在还犯贱地对你我之间的那些破事无怨无悔！许邵阳，你今天算是教会我一件事了——我秦鱼生他妈的就是太天真！”
看着如狮子咆哮一般的老秦，我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至少我的表情是那样的。“老秦，小志对你有那样的要求，你骂他是畜生。”
老秦冷然的表情都被我说的一愣，显然不明白为何我要说这个。
我咬了咬牙，狠着心继续说，“我们曾经提到过，记得你那个时候回避了这个话题。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如果小志那样的行为，让你觉得他是畜生，那么，你觉得我……你觉得利用父亲对自己婚姻的关心，而用让喜欢男性长辈的自己答应跟女人结婚为条件，来要求对自己付出了一切的父亲心甘情愿献上身体的行为……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死？”我是双目无神地盯着老秦的眼睛，麻木地说完这些的。
或许老秦当时便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吧？我看到他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盯着我的眼神，让我陌生到了极点。“那你们！”那种语调，是鄙夷？是嫌弃？是厌恶到了极点！
我笑，却是冷笑——冷到几乎让人哭泣的笑，“老秦……或许我连这样称呼你的资格都失却了？虽然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谁知道我的心底究竟是不是还抱着那样的想法？所以，你明白了许邵阳是什么样的人，这种背德而忘恩负义的人，不值得你关心——更加没有必要因为心脏病而怜悯。你……走吧……”耳中仿佛听到瓷器重重摔落而发出的支离破碎的声音，说完了的那一刻，竟确切地理解了孑然一身的意思。我深深吸口气，瞪大了眼睛，却不是看着老秦。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眼眶中的泪，绝对会滑落。我不能哭，至少，在这所剩不长的生命里，要做到爸爸说的“男人不哭”。
老秦的目光很是复杂和犹豫，“心脏病……你……你都知道了？”
我咬了咬下唇，然后再次深呼吸，接着抬头，又点头，微笑地看着老秦，“老秦，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以来，谢谢你对我的那种照顾。是的，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着先天性心脏病，我知道你跟雨丽阿姨之前是夫妇，更知道昨夜本来要一起回到你的那个家。虽然昨天晚上才知道，有些迟了……我已经打算好了，会用接下来的生命来努力还清我对你的亏欠。生命短暂，邵阳顶多只能还清对你财物上的亏欠了。”
老秦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让我难以捉摸。
我又强自笑了笑，“自从来到城里，发现自己变了好多好多。变得似乎没有那么独立，整天都只知道依靠别人生活一般。我想，是时候过回我自己的生活了。而且，知道吗？当我还清了这些，我会选择离开城里，落叶归根地做个踏踏实实的村里人，即便有人称之为‘土包子’也罢……”说到这，我维持的笑，却临近了崩溃的边缘。我知道我还隐藏着一句话——“至少能够在生我养我，以及怀有我对故里思念之地化作尘土……”生命之重呵，我却没有回避的可能以及理由，我只能站着，像爸爸口中真正的男子汉那般站着，承受着越发沉重的生命。顿了这么一顿，脸上的笑，已经越来越淡，“但是如果……如果在邵阳生命的尽头那一天，依旧没有还清……”我咬紧了牙关，双眼圆睁，只有用力的呼吸，才能让我不至于哭出声来。可惜强作镇定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也是在那一刻，我终于看到老秦的目光。他的目光中，竟是满满的怜惜和懊悔！他再开口，声音居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邵阳，我不会让那一天在我还睁着眼睛之时发生的！记得吗？你答应过的，绝对不能更早地离开我！”说着话，老秦走到我身边猛然拉住了我的手。“而且，邵阳。我知道昨天的事情会让你怎么想。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雨丽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她从来都是这样。我不过是要求她让小志跟我相认——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一样，如果我自己亲口说，小志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她就用他惯有的控制人的手段，要求我跟她……那个，一个晚上。她现在已经有了另外的家庭，我跟她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而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布置新房，包括整理杂物间做书房，甚至包括我们那天晚上男人间的温存，都代表着我老秦真正爱上了你……爱上你这个比我小了二十三岁，却善良、倔强的同性晚辈！我以为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分，却早已是另类的夫妻了啊！”
我的牙齿都快要被自己咬断，双眼已经出现了朦胧——泪光模糊的朦胧。
“可是我一直坚持着自己是个大老爷们这么一个事实，维持着我那可笑的尊严，我开不了口，我开不了口跟你说我爱你，我开不了口跟你说和你在一起温存时，你给了我女人都给不了的满足！今天你却让我明白，有些时候，让那些尊严都见鬼去吧！随便别人怎么认为，我秦鱼生就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这么一个晚辈，就是喜欢你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子汉！”顿了顿，老秦马上又接着说，“今天我就继续不要脸一回了。邵阳，你也别否认你对我的感觉。我能够察觉到的，你离不开我，即便你人离开了，你的心也离不开！之前我在病房外面，你跟你爸之间的对话我全部都听到了。邵阳，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总是害怕争取、害怕得到？回想过往，很多个时刻，只要你稍微地争取，秦老哥就会是你的……”
我知道，我不能继续听下去了。我怕自己会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我摇头，挣脱了老秦那温暖而让人留恋的手掌，“老秦……你别说了，你还是走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没有人想死，我也是。我更不想的是死在你的面前！我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这个将死之人，带给你的，只能是金钱上的大量浪费，以及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你去找雨丽吧，或者答应雨丽的要求做你们昨夜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小志就会回到你身边了。老秦，求你了，求你让我安心的离开，至少在我归于尘土之前，能够让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得到幸福！”
老秦却浑然不顾我的退却，他直接一把抱住了我，即便在模糊中，我依旧看到了老秦眼中的泪光，“邵阳，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且，我甚至无法想象让雨丽在我们的卧室，我们的床上时那种情况！最重要的一点，邵阳啊，或许上辈子我是被你冷落的妻妾，这一辈子，你注定要活着。活着等待我的死亡，然后你要当做我的陪葬品，一起殉葬！”泪光莹然的老秦，眼中有股失去理智的坚持与倔强。
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在老秦说出陪葬的那一刻，终于还是破堤。我无声地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就那样沉浸在了老秦无边宽广的胸怀之中。
……
时间：现在。
地点：医院。
眼前的灰暗似乎有了些不易察觉的起色。老秦呵，可是因为我对你的回忆起了作用？不然为何，我竟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仿佛置身于你那温暖的怀抱？
呵，你瞧瞧我，依旧是这般喜欢自欺欺人。
我很清楚的，这种身体渐轻代表的意义——代表着，我正在脱离某个枷锁。
这个加锁的名字，叫做肉体。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不能听你说出诸如“要你陪葬”这一类怪异却情意绵绵的话语。可怕的是，再也不能笑呵呵并且明目张胆地亲吻你、抚摸你、看着你、闻着你……爱着你……
爸爸，对不起，邵阳，等不到你了……
就让这最后……最后的时光，最后的回忆，留给我这一辈子真正的爱人——我的秦老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