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起又落下,大风刮了又停歇,一转眼我回家已经一个多星期了。父亲这阵子一直都没出门,每天在家就是挑水劈柴锄菜地,很快那点活就被干完了。他就像个老头儿似的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的李子树下没精打采的纳凉打盹儿发迷瞪。我觉着父亲那是在门口等着什么。虎叔一直没来看我也没来看父亲,父亲就一天比一天没精打采下去。后来老天下起了连阴雨,除了哥哥姐姐每天还是风雨无阻的去上学,爸妈和我就整天猫在家里等着发霉。
父亲比晴天的时候更提不起精神,整天在炕上挺着好像是一截用来养蘑菇的干树段儿。
我这阵子在家住的也老不舒服了。家里有三间卧室,夏天不用烧炕大家就都分开住了。两个姐姐住一屋,两个哥哥住一屋,母亲说老长时间没搂着我睡了,硬拉着我和父母睡在了一个屋里。晚上睡在母亲怀里我就特别想念虎叔。母亲被窝里的味道没有虎叔的干净清新,我很不习惯,老是睡不着觉。别的事还好忍耐,就是母亲做的饭实在是不合我的胃口,不光是我,最后就连父亲都忍不住嘟囔:“孩子他妈,你这做饭的水准咋和那天给我送去的肉差那么多呢?”
母亲就很抱歉的笑了笑:“孩子他爸,其实吧,那天的肉和菜都是虎子做的,他知道你那天没吃饭受了委屈特意弄了两斤肉跑咱家来给你做的。你看你在家也捂了好几天了,都快发霉长白毛了,要不你就去虎子那串串门儿蹭顿饭吃?”
父亲呆愣愣地把嘴张了几张才忿忿地说:“我不去!他咋不来看我呢!知道我难受还不赶紧来瞧我哄哄我!越想我就越来气!”
“你说你咋那么大气性呢?虎子绑你不也是为咱俩好么?你赌几天气差不多就行了,你还真打算和虎子老死不相往来啊?”
“你少给我啰嗦!再啰嗦我还揍你!”
“你揍啊!揍完我还叫虎子捆你!”
“你,你个臭娘们是不是真和他有一腿啊!”
父亲气得手都哆嗦了。
“说你傻你还觉得冤枉,虎子他能看上我这样的么?以前咱俩到底谁和虎子成天腻在一起啊,说你和虎子有一腿还差不多!”
“俺们俩大老爷们咋有一腿啊!他身上没那个窟窿我腿往哪伸啊?”
“是啊,以前看你老往虎子家跑我心里还挺不忿儿的,可现在你成天猫在家里我看着又觉着腻歪了,多了个小崽子,再加上你,多浪费了咱家不少粮食,家里的存粮都要吃不到麦收了。”
母亲翻了个挺有杀伤力的白眼,黑眼珠子飞上去老半天才掉下来。
父亲气呼呼地瞪起了眼睛。
“啥叫浪费了不少粮食?我没给咱家干活是咋地?我知道你啥意思,可你就别费心了,我不会往他家去的!”
父亲撂下碗就回里屋炕上挺着继续养蘑菇去了。
下午雨停了,我实在熬不住太想虎叔了,就对母亲央求着要往虎叔家去。
“去吧去吧。你爸跟前我给你担着。你爸和你虎叔和好就指望着你呢!”
母亲很高兴地说。
母亲高兴我更高兴,赶紧跑出门奔虎叔家撒欢而去,可惜刚下过雨,路上泥泞湿滑,很快我就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滚了一身一脸的稀泥,腿也摔跛了,钻心的痛。于是最终我就带着一身的泥水抹着眼泪哭嚎着走进了虎叔家的院门。
虎叔和熊叔几乎同时从屋里跑了出来。
“虎叔——”
我哭得更加响亮了。
“这是怎么弄得?”
虎叔蹲下身抱着我一脸的焦急。
“我摔倒了……呜呜。”
我边哭边说。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啊,来,让虎叔看看摔坏哪了没有?”
虎叔帮我擦着眼泪一边温声细语的安慰我。
“我腿疼。”
我抽抽噎噎地说。
“先把孩子抱进屋吧。”
熊叔终于说话了。
进了屋虎叔扒掉我身上的脏衣服给我洗了个澡,我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坐在炕上,虎叔立刻给我翻出了一堆好吃的。
“一直等着乖乖你回来呢。”
虎叔笑着轻轻地来回抚摸着我的脑袋。
“俺爸不叫我来,虎叔你咋也不去看我?”
我吃着松软的蛋糕仰头问虎叔。
“我就说你也该去豹子家看看,明明你心里放不下牵挂的跟什么似的,他驴脾气不肯服软先来虎子你就该主动点,就算去看看孩子也好啊,总比你猫在这边整天苦着个脸强。”
熊叔坐下来搂着我说。
虎叔只是蹲着用红花油搓着我腿上跌出来的淤青闷不吭声。
“我觉着以前可能我太贪心了,想着即使不能和豹子像夫妻那样亲密无间的白头偕老至少也能作为兄弟好到不分你我心无两样的守着他过一辈子,除了不能和他夜夜睡在一个被窝做夫妻间的那种事,别的方面我们可以做到和夫妻没什么分别。这样我既不破坏豹子的家庭又能圆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就挺好。可是前阵子在护林所,豹子好像已经开始对我有了超过兄弟感情的心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对不起嫂子,也不想豹子落进和我们一样艰难的境地,所以这一次如果豹子想断了和我的关系就断了吧……”
虎叔终于口气沉重地低声说。
“断个屁啊!他要能断了我姓上的这个熊字就四脚朝上倒着写!我倒是巴不得你们能断呢!你别看豹子现在硬气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厚着脸皮来围着你转了!还有,在护林所你俩之间发生啥了?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呢?他捅你屁股啦?”
熊叔瞪着俩眼跳起来不停地咋呼着。
“捅啥屁股啊?别老把事儿说的那么恶心!”
虎叔皱起了眉头。
“恶心啥啊?你捅我屁股的时候咋不嫌恶心呢?现在倒来装清高了。”
熊叔大嘴撇的像被臭脚踩烂的破鞋底子,一脸的鄙夷外加愤愤不平。
“你……,你和他不一样。”
虎叔呐呐地说。
“是——,我比他贱,他的屁股不能捅,我的屁股你就可以随便老捅!”
熊叔暴躁了起来。
“我啥时候老捅了,不就才捅过一回么?”
虎叔的脸开始发红了。
“虎叔你捅熊叔屁股干啥?”
我听他们说的奇怪,就嘴里嚼着奶糖好奇地问。
“没啥……”
虎叔的脸彻底红了。
“大人的事小孩不懂就别问!”
熊叔虎着脸吼我。
我翻了他一眼,低头专心剥糖纸去了。
“以后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虎叔不满意地瞪了熊叔一眼。
“那你倒是说说在护林所你和豹子之间到底发生啥了?”
熊叔依旧不依不饶。
“也没啥,就是豹子说他现在老想着摸我。”
虎叔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一样。
“啥?他也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他开窍了?”
熊叔声音太大,震得我俩耳朵嗡嗡直响。
“好像没有,不过好像他对摸我挺有兴趣的。”
虎叔继续学蚊子哼哼。
“那你心里老得意了吧?你不就想他这么对你么?”
熊叔脸子冷了下来。
“不知道,有点高兴可更多的是担心。”
虎叔回答得很认真。
“你跟我这么坦白干啥?你就不怕我听了生气?”
熊叔脸上冷的都挂霜了。
“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毕竟现在咱俩才更像两口子。”
虎叔脸红的像只焖熟的大虾,好像在等着熊叔上去剥壳吃下肚。
熊叔立刻被虎叔这只油焖大虾弄得俩眼直放光,我觉着他马上就要流着口水上手开吃了。
“唉吔妈呀,到今天我可从虎子你嘴里听到一句让我暖心窝子的话了,我容易么我。”
熊叔激动地抓着虎叔的俩肩膀使劲的摇晃着,好像虎叔是棵结满熟透果实的枣子树,摇一摇就能掉下几颗甜腻香脆的红皮儿大枣子。一念之间虎叔就从油焖虾变成了红皮枣,反正我的小脑袋瓜里能想到的都是好吃的,也没啥新鲜别致的念头。
“我就是觉着,坏熊你永远也不会拿我当外人吧。”
虎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眨了眨,好像有点难过。
“那是!我待虎子你绝对比媳妇儿还亲!不对!虎子你就是俺媳妇儿啊!我的亲虎子!用古时候的话说你就是俺内人,啥时候也变不成外人,哈哈!”
熊叔高兴地在虎叔脸上叭了一口,我都不明白他为啥那么高兴。
“滚!我好歹也是个老爷们,不当媳妇儿!”
虎叔拍了熊叔一巴掌说。
“好好!俺当媳妇儿,俺当虎子你的媳妇儿行了吧?掌柜地,媳妇儿我熊狩给您请安啦——,哈哈!”
熊叔乐的简直要发疯了,虎叔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是没太明白他们在笑啥,熊叔不是男的么?还满脸的黑胡子,他咋变成虎叔的媳妇儿了?他这样的当媳妇儿也太丑了。父亲说过,娶媳妇儿就得娶那种眉眼俊俏胸大屁股大浑身上下都白的跟发面包子似的女人,怎么看熊叔都和这些挨不着边儿,我觉得虎叔要把熊叔当媳妇儿那可是吃老亏了。不过熊叔刚才都说了,大人的事儿俺们小孩子不会懂,不懂我也懒得再问了,继续埋头吃我的果脯奶糖鸡蛋糕吧,虎叔买的好吃的真多,我都有点吃撑了。
“不过虎子你也别在心里觉得憋屈,豹子他媳妇儿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人家也不是为了让你难受才有意说的那句话,在心里他们绝对没把你当外人。实话说吧,我吃醋归吃醋,可也真没想着要独占你,你和豹子之间的感情我也明白,我就是盼着你对俺俩能一碗水端平,心里有他也有我,别为了他把我踹到一边喝凉风就行了。恩,豹子要是回头想和你热乎你们就继续热乎,大不了咱仨挤在一个炕头上,大被一蒙,俺们俩个伺候你一个……”
熊叔把虎叔摇了半天停下来挺认真地说。
“滚!你咋说着说着又不着调了呢?”
虎叔有些着急了,我觉着虎叔急的有些半真半假,就跟我嘴里说着不吃手上却抢着去拿一个样。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咱顶多才能活几十年,有身体有精神能疼人喜欢人对人好的也就这年纪轻轻的二十几年,我不想把现在这些好时光都浪费在算计和争风吃醋上,喜欢一个人就可劲疼他,可劲爱他,可劲的让他舒服快活,我想的就是这么简单。你和豹子之间的牵扯就是因为虎子你想得太多了,你喜欢豹子对他好就行了呗,对一个人好总没错吧?至于其它的,老天爷当着家呢,该是黄连他不会让你吃到蜜枣,该是艳阳天他不会给你下冰刀子!你要是想的太多,等你想明白了,一眨眼,一辈子就到头了,啥啥都来不及做就撅过去挺尸了,屁也没剩下!想得再多也没啥用,只要不存那坏心眼,虎子你想做啥就做吧,这辈子至少你还有我垫底儿呢,有我在就不怕没人给你遮风挡雨暖被窝,虎子你还怕啥。别再整天因为豹子苦着个脸了,我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
熊叔布拉布拉连珠炮似的一下说了一大堆,把虎叔都说傻了。
“坏熊,我咋忽然觉着老对不起你了呢?”
虎叔愣了老半天才弱弱地说。
“别整这些没用地,晚上乖乖地趴被窝里让我好好舒服一下就行了!”
熊叔大手一挥,简直像个跨马提刀指挥着百万雄师的威风大将军。
虎叔的脸立刻被熊叔这句话整抽抽了。
“你多正经一会儿就不行啊,就惦记着那档子事儿。”
“说再多也白搭,还是热乎乎抱在一起肉滚肉实在。”
熊叔嘿嘿笑了起来,楞把一个大将军笑成了白脸奸臣,真可惜了他那一脸忠厚的黑胡子。
因为怕父亲责骂,我用虎叔给我的好吃的把自己塞个肚儿圆之后就打算回去了,看看天色不早了,虎叔就炖了一大碗肉让我端回去。
“虎叔你要早点接我回来啊。”
说完这句话我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大碗回家了。
回到家哥哥姐姐们已经放学回来了,看到那碗肉狼一样的都扑了过来。
本来父亲还装模作样的在一边鼻孔朝天的养神,看到这个情景立马大吼了一嗓子:“给老子留几块!”
最后他把肉渣和肉汤都用馒头蘸了个一干二净,俺妈连那个碗都不用洗了。
不满意地瞪了几个孩子一眼,父亲斜了我一眼说:“明天去告诉你虎叔,我想吃红烧肉!”
“爸,你要去俺虎叔家吃么?”
我挺高兴地问。
“不去!叫你虎叔给我送过来!”
父亲傲慢地说着,还鼻孔朝天一直把脸对着俺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粘着的那几具丧命在苍蝇拍下的蚊子尸体,父亲也不嫌看着恶心。
我答应着偷偷撇了一下嘴,觉着父亲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