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鲁出去了,财旺叔还是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张屠夫本来就不会说话,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财旺叔,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院门口堵着院门,没完没了的吞吐着山烟。
看似平静的财旺叔,此时的内心却如江海沸腾。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也是他一生唯一所爱的女人,如今却早早的去了。他和香香的再度相认,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恨自己太过的无能,恨他不能保护自己骨肉的亲娘,恨陶天一的心狠手辣……
于是,他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心:他一定要陶天一付出代价,同时,他一定还会取了孙国芳的老命,因为只有孙国芳才会去向陶天一告密。他要用这两个人的命告慰香香的在天之灵。
不过不是现在,因为香香的尸骨未寒,他要先让香香入土为安。
水生还在上学,他还要先给水生做好安排。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忍住悲伤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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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裁缝匆匆赶到陶家大院时,四下走动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一大堆的盐工正忙着在大院门口的空地上搭设灵堂。
进入大院,下人们正忙着摘取满布大院的红灯笼,再重新换上白色的灯罩。
孙管家站在一边指挥,四下吆喝,见鲁裁缝到来,便急忙上前招呼:“哎呀,我说鲁大掌柜,你啷个才到嘛,我都急死了,这里还等着你现给夫人做寿衣呢,你说这事也来得太突然了,以前也没有给夫人作后事方面的准备,本来说是就用以前夫人穿过的衣服,可是我们老爷又不干,说是夫人爱漂亮爱打扮,必须要给夫人做新的,做最好看的,可你看这时间,一时半会儿又入不了殓,也不能让夫人老是摆在外面呀……”
“呵呵,孙管家您这下倒是急了,您可是大管家呀,早知今日,您就应该提前给香香夫人准备好寿衣嘛,这谁也不怪,只能怪您孙管家办事不周了。”鲁裁缝讥笑着说。他认为一定是孙管家早早的向陶太爷告了密,所以才引出这些事来,心里自是十分痛狠,于是便出言相讽。这也是待人谦和的他第一回对孙管家出言不逊。
“嘿!我说你这是啥子意思?你说话可要注意自己的口德!”孙管家哪会听不明白?自是不甘示弱。
“呵呵,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是我现在就开始做,但等我把寿衣做出来,香香夫人也早就僵冷了,谁也没法给夫人穿上了。”鲁裁缝点到为止,不再讥讽。望着孙管家笑了笑。
“穿不穿得上,那是另外一回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照我们老爷的意思给夫人把寿衣做出来!其他的淡心你就不要操了!”孙管《言情小说网ⓌⓌⓌ.➓➏➒ⓍⓈ.ⓄⓇⒼ》家狠狠的瞪了鲁裁缝一眼。
“要得!要得!我照您孙管家说的做便是了,不晓得孙管家您还有啥吩咐?”
孙管家朝着西花园努了努嘴:“你自己去问我们家老爷,从发现夫人走了时起,老爷就一直坐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理人,你过去问话时最好小心一点。”
鲁裁缝轻轻的推开西花厅的门,屋子里没有燃上一根蜡烛,很暗。
模糊中,陶太爷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愣,没有声音。
“陶太爷,您……您请节哀!”鲁裁缝上前,轻声说。
“鲁旭呀!你就找你那里最好的布料给香香做一套衣服吧,要让她打扮得好看些,其他的事你就先放一放,赶紧做好拿过来,香香还等着要穿呢。”陶太爷似乎提不起一点阳气。
“是!陶太爷,我这就去做,我一定给香香用最好看的布料。”
“你要不要再去给香香量一下尺寸?”
“不用了,夫人的衣服都是我做的,尺寸我记得很熟呢。”
“那你就快去吧,记住,必须要你亲手做才行,你徒弟做我不放心。”陶太爷又说。
“我一定亲手做,陶太爷您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陶太爷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见陶太爷心情不好,鲁裁缝不好过多打扰,只好先行告退。
从陶太爷的西花厅出来,外面来了更多的人,都忙着做着事情。本想再找孙管家问一些有关香香夫人的死因,但转了两圈也没有见着,想他又到外面去忙事去了,再说找到也不好细问,便只好做罢,急着往家赶去。
回到家里,开锁进入院门,见只张屠夫一个人在院门口抽着山烟,却并不见财旺的身影。
鲁裁缝吓了一大跳,便急忙质问张屠夫:“我让你看着的财旺呢?”
张屠夫回头看了看:“鲁掌柜你放心吧,你走后,他又一个人喝干了一瓶的包谷酒,现正醉在床上呢。”
鲁裁缝急着进屋去看,见财旺果然躺在床上,叫也叫不应,满身的酒气,看来醉得不轻,虽然看着心疼,但这反让鲁裁缝放下了心,想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出去闹事的了。出来再叮嘱了张屠夫一番,说财旺已经喝足了,可不能再让他喝了。又说是要急着到铺子给香香夫人做寿衣,就急匆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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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夫人突然得急症死了。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是事实。
死人本属平常,但也要看死者是谁。香香夫人的死注定要在陶家镇上留下重重的一笔,除了她是陶太爷夫人,除了这是陶家镇上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一场葬礼而外,关键是没有人会相信香香是得急症而死。
怀疑归怀疑,但谁也不清楚,就在这个晚上,陶家大院到底发生过啥子。
且不说财旺叔如何借酒排解心中的苦闷,鲁裁缝如何抓紧时间通宵达旦的给香香赶做寿衣,也不讲陶家大院如何准备这场隆重的葬礼。
单说到了第二天晚上,陶家大院门口的灵棚四周,早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如果说几个月前陶家大少爷的婚礼让陶家镇万人空巷的话,那么这回为香香夫人而办的葬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只是全体镇民倾巢出动,各乡各村甚至还组织了自己的锣鼓队和夜歌队赶来为香香夫人送行,为陶太爷撑场。
只不过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氛。一红一白,一喜一悲。
陶太爷是财大气粗,自然是又少不掉要开流水席的,虽然开的全是素宴,但总不会让这些守灵看热闹的人饿着肚皮了。
那边的流水席开着,这边的法事做完第一回,夜歌就开唱了,今晚是肯定不会冷场了,因为十多个的锣鼓队和三十几个的夜歌好手都怕轮不到自己上场表演,纷纷抢着接歌,到最后是锣声响成一片,歌声也唱成一团了。
但却唯独不见财旺叔这个远近闻名的夜歌王的身影。
盛殓香香尸体的黑漆棺材摆在灵棚的正中。陶太爷坐在灵棚的正北方,也就是棺材的尾部,低头喝着孙管家侍候的香茶,不声不吭,没有任何的表情。桃儿和嫂子平儿披麻戴孝,跪在棺材两侧放声的痛哭,大少爷强儿头缠孝帕,跪在棺材前木然的烧着纸钱……
对于陶夫人的突然离去,镇民们个个好奇。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咽气就咽气?她真的会是因病而死?于是就有人相互打听,问来问去,自然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还有更让人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夜歌好手,镇上谁家的白事都少不掉的财旺叔,啷个今晚却不见了踪影?
这边的人正议论纷纷,这边的锣鼓正打得一片火热,这边的夜歌者也正唱得口沫横飞。但这所有一切的声音,却突然间被另一种高亢的歌喉给强行压了下去:
妹子你山岗上望――哎
哥哥我正摆渡忙
看到妹子的红衣裳
直叫哥哥我心发慌
哎嗨――哎嗨哟――
……
妹子你开了门
哥哥我上了床
解开妹子的红腰带
看得哥哥我心发痒
哎嗨……哎嗨哟……
……
声音粗犷豪放,悲怆忧伤,震人耳心,直穿云梢。
这正是那首镇民们最喜欢也最熟悉的情歌。这首情歌已经在九曲河边回荡了十七个春秋。但在今晚听来,除了曾经绵绵的思恋,更多了一种不尽的悲凉与伤怀。一时间,惊得镇民们纷纷抬头四下张望。
声音落处,财旺叔一手握着酒瓶,一边摇晃着身子朝着灵棚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