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大舅所说的全牛宴是未来和过去的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点都没体会到。
在我眼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有时明亮,有时晦暗。有时一丝不挂片云不沾,有时叠障层层,躲在云彩后面不露一分脸儿。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白白的悬在树梢,顶在山尖儿,有时圆盈,有时瘦缺。有时大如轮,有时细如钩。不管太阳还是月亮,一切都还都是我熟识的样子,没变分毫。
在我想来,分界线的一左一右就应该是差异分明的两个领地,就好比我同桌的圆胖脸女娃娃矫情的用粉色粉笔画在我们课桌正中间的那条线,每次我写字胳膊肘不小心过了线她都会用凶狠的表情和姿势把我的胳膊肘撞回来,这让我明白那条分界线的两端就该属于不同的世界,就该像火与冰,太阳和月亮,有着明显的差异。
不过要说起差异,还是有一些的,虎叔和父亲已经开始整天外出开始打探和买卖年货有关的事情了。
熊叔原本也想在这件事上插一脚,可是虎叔说刚开始的阶段也没啥事儿可干,况且生意上的事儿没有稳拿稳赚钱的,他希望熊叔能继续打猎。
“万一我生意赔钱砸锅了,到时候还得指望你养我呢。”
虎叔当时满眼依赖地望着熊叔说。
熊叔当时就显得老激动了,把虎叔搂进怀里拍着胸脯向虎叔保证他绝对是个值得依赖的老爷们。
熊叔进山的前一晚,他搂着虎叔靠墙坐在炕上不停起腻。
“虎子我这回进山要呆个把月呢,你会想我不?”
熊叔俩眼直勾勾地看着虎叔问。
“嗯,想,肯定会想。”
虎叔摆弄着熊叔搭在他胸前的大手掌,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着。
熊叔就嘿嘿乐了。
“我不在家的时候豹子肯定天天来,你俩不会发生点啥吧?”
熊叔乐完又一本正经地瞪着俩眼看着虎叔问。
“你看你墨迹的,这种事儿都说过多少回了。我和豹子之间要能发生点啥早就发生了,还用等到这会儿?”
虎叔在熊叔的手背上拧了一下说。
熊叔就又嘿嘿乐了。
乐完吧唧在虎叔脸上亲了一口。
俩人晚上又弄出了些稀奇古怪的动静,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熊叔和乌云已经都不见了。
俺们学校没有煤撑不住终于放寒假了。
虎叔和父亲还是继续早出晚归的骑着黄骠马在行动,晚上回来吃过饭俩人就掏出小本子凑在灯下,父亲举着小本子一个字一个字念着,虎叔就往一个账本上工工整整的写着:
“塔埔乡大潭村癞子李要冻梨一百斤,冻柿子一百斤,黑甜枣50斤,后堤乡前庙村潘大胡子要冻梨50斤,冻柿子五十斤,黑甜枣二十斤……,这小气鬼,瞧他抠地,就要这么点。”
父亲撇撇嘴,牢骚了一句,虎叔抬头看看父亲笑了笑,示意父亲继续往下念。
然后父亲继续念,虎叔就继续写。念完写完,虎叔拿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打完在账本的最下方写了个数。
“他们都说每斤要比城里的便宜一分钱才行。”
父亲脱了鞋,脱了湿乎乎的棉袜子用手挠着脚丫子说。
“哦,那个不成问题。”
虎叔说着在账本上把头歪过来看着挠脚丫子挠的正起劲的父亲问:
“脚又冻了?”
“嗯呐,老出脚汗,出完了鞋里就老冷了。”
父亲把脚丫子上的老茧挠的咔嗤咔嗤响。
“我不是给你买了吸汗的鞋垫么?你没垫啊?”
虎叔瞄着父亲扔在地上的鞋问。
“你那是去年给我买的,你嫂子春天收起来今年冬天就找不到了。”
“那你咋不早说呢?早说我就再给你买几双。”
“这不是没在外面长时间地呆过么?脚一直也没冻过,没冻过也就没操那心。”
父亲继续挠着脚丫子说。
“那我去煮点茄子秧给你泡泡脚,完后再给你涂点冻疮膏。”
虎叔收起账本说。
“不用,那麻烦干啥。我用手挠挠解解痒就行了。”
“这玩意到了晚上越挠越痒,耽误睡觉。”
虎叔说着拿起手电筒出门薅茄子秧去了。
父亲目送户数出去,伸直了腰直挺挺的仰面朝天在炕上躺了下来,满足地呻吟了一声。
“啊——,还真是有点累了。”
我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很想像课本上写的那样对他说:
“爸,您辛苦了,我给您倒杯水吧。”
可是我说不出来,我觉着那样太腻歪了。我和父亲之间还没腻歪到那个程度,如果是虎叔就会好点吧,对着虎叔,我啥都能说出来,做得到。
虎叔端着洗脚盆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闭着眼昏昏欲睡了。虎叔放下盆子推了推父亲。
“起来泡脚吧。”
虎叔说着把手放到父亲的脑袋下面帮着他坐了起来。
父亲打了个哈欠把两只脚泡进了盆里。
泡完脚虎叔用擦脚巾帮父亲把脚擦干,拿出一罐冻疮膏在父亲的两只脚上涂抹了起来。
“哈——,凉丝丝的,挺舒服。”
父亲精神了,笑嘻嘻地说。
虎叔也笑了笑,端着盆子把茄子秧水倒掉,又弄了盆热水自己洗了洗脚,然后上炕陪着父亲坐下来静静地吸烟。
父亲一只手拿着烟吸着,另一只手就在炕上闲闲的划来划去,划了半天碰到了虎叔的另一只手,父亲就顺手把虎叔的手抓住了。因为他抓虎叔手的动作有点突然,反倒显得他前面手上那些划来划去的动作就是为了要找机会抓虎叔的手。
虎叔被父亲抓住了手就疑惑地看了看父亲。
“怎么了?”
父亲抓着虎叔的手被虎叔问的愣了愣。
“没怎么,想看看你手上有几个斗,几个簸萁。”
父亲抓着虎叔的手把脸凑了过去。
“两个斗啊,一个大拇指头上一个。以前你不是看过么?”
虎叔纳闷地说。
“是么?我忘了。”
父亲继续抓着虎叔的手说。
又抓了好一会,父亲才把虎叔的手放开说:
“也没啥特别的感觉啊,有啥好抓的啊?”
父亲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着。
“你又在那瞎琢磨啥呢?”
虎叔敲了敲父亲的脑袋问。
“老黑走的那天,我看见熊小子你俩偷偷拉手了。我看他抓着你的手就跟抓着金条似的那么高兴乐呵。我就想了想,好像咱俩以前都没怎么拉手呢,我挺好奇的,就想着也抓抓你的手看看是啥感觉。可是刚才抓了抓,也就那么回事儿啊。和我当年拉你嫂子的手那感觉那心情差老远了。”
父亲又挠了挠头说。
“哦。”
虎叔听完父亲的话也没啥特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地瞄了父亲一眼,把手从父亲手里抽了回去。
“兴许做两口子和做兄弟感觉真的不一样吧。”
父亲总结似地说。
虎叔扔掉手里的烟屁股,看都没再看父亲一眼,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搂着我睡觉了。
父亲脱了衣服也往虎叔的被窝里钻,却被虎叔一脚踹了出去。
“去那个被窝睡。”
虎叔冷着脸说。
“不地,我想跟虎子你睡一个被窝。”
父亲笑嘻嘻地厚着脸皮继续往虎叔的被窝里爬。
虎叔咬了咬牙,没再踹父亲,把我放在他和父亲中间,扭脸屁股对着我睡了。
父亲笑嘻嘻地把手伸到外面隔着被子拍了拍虎叔说:
“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了,多好啊!”
虎叔不理他。
父亲就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拉灭灯也躺下睡了。
“虎子我说我抓你手没感觉你是不是生气了?”
父亲在黑暗里忽然悠悠地问。
“没有,我哪有那么多气可生啊?我就是觉着你累了一天了还琢磨这些没用的事儿纯属有病,懒得搭理你。”
虎叔声音淡淡地说。
“我就是好奇啊,俩大老爷们那样腻腻歪歪的手拉手,我就是好奇那是啥感觉。”
父亲肯定是等泡脚水的时候迷瞪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管用了,他那声音听上去显得可精神了。
“也没啥,就是我和坏熊看见老黑和打更的离开进山了,以后就可以在山里逍遥自在明目张胆的在一起想怎么好就怎么好了,再也不怕被人发现,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了,心里头都有点羡慕,有点惺惺相惜的感慨。这种感慨我和坏熊都能体会到,所以就拉拉手表示一下。希望我们有一天也能像老黑他们那样的自由自在,那样的幸福。”
虎叔用轻轻的声音低低絮语着。
“虎子你不是打算要和熊小子一起跑了吧?虎子我话先说在头里啊,我不准你跑,你要是跑了,我上哪再去找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啊?虎子就算你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追回来。你这辈子都别想撇下我。”
父亲在黑暗里悻悻地说。
“凭啥啊?我和你是啥关系啊?凭啥我就不能撇下你去过好日子啊?”
虎叔声音里带着笑说。
“咱们是好兄弟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铁最铁的兄弟。要是虎子你还嫌不够,咱做两口子也行啊,熊小子身上有的物件我也有,熊小子会做的事儿我也会。要不虎子咱也做两口子?哈哈哈!”
父亲哈哈大笑着把手越过我去摸虎叔。
“滚一边去!”
虎叔把父亲的手推了回去。
“哈哈!虎子啊,咱俩现在整这景,咋忽然让我有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感觉啊!哈哈哈!”
我感觉到父亲笑的太猛了,浑身的肉直颤乎。
“你给我滚犊子!该死哪死哪去!”
虎叔在被窝里抡起拳头隔着我砰砰的揍父亲。
他越揍父亲笑的越得瑟。
后来我就睡着了。
睡着了我就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父亲穿着员外服正在往家里抢一身红衣披着红盖头的虎叔。
我被自己的梦吓醒了,一睁眼我就骂自己,真是看戏看傻了。
父亲和虎叔一边一个都在我身边沉睡着。
父亲的一条胳膊横在我身上,越过我伸到了虎叔那边。
我觉着有点压得慌,就试着推了推那条胳膊。结果推了半天没推动。
我伸手摸了摸,原来父亲的手正紧紧地抓着虎叔的手。
于是我只好放弃了,翻了个身子,往虎叔身上靠了靠,我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