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警官老洪的故事（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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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一路伴随着我们从黄土高原来到了素有“陇上小江南”之称的天水。老洪的心情显得十分复杂，在这几百公里的路途中，他一直沉默不语。父亲深深的忏悔让他感到非常突兀，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在梦境中游弋，以至于无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真实地感受到了父亲的苍老，那个桀骜不逊，刚愎自用的红军战士已经不复存在。一个时代的终结，让他不知道应该欢喜应该忧。

  车厢里一直弥漫着沉闷的空气，老洪的沉默使人感到窒息。我试图改变这一切，让最后的旅行能够轻松一点，但是都被他无声的叹息化为乌有。他将手中的汽车开得飞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排解掉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三原县城。由于这里距西安非常近，老洪打算让我回家多陪陪吴衍，因为我的假期眼看就到了。他计划在这里稍作休息后便经礼泉、武功进入310国道继续西行。可是，我怎么能离开他呢？他阴郁的情绪和颓废的精神状态都令我不能放心，让他一个人驾驶汽车，我会感到寝食不安。因此，我决定要陪他走完全程。

  趁老洪在旅馆休息的时候我拨通了西安的长途电话，遗憾的是没有联系到吴衍，她办公室里的同事说吴衍家里有事情两天前就请假了。我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异样，莫非是乔云河又节外生枝或者是……，自从知道了吴衍和乔云河的关系后，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总要将关注的目光投在乔云河身上。虽然，我从内心深处极力地排斥他，但又不能不承认他向我展示了另外一种生活状态。

  找不到吴衍只好将电话打到安主任那里，我询问了一下单位里的工作情况，还好，他们上班也非常清闲，不是喝茶读报纸就是关起门来悄悄地打扑克牌赌上一顿午饭。由于大家和安主任相处的像哥们一样，这位仁兄对待这种违反劳动纪律的事情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只要不影响到工作他也懒得管那么多，好在大家伙儿也非常知趣，没有让安主任过多地出现尴尬。我向他请了两天的假，转身回到旅馆，老洪还在酣睡。他的确太累了，极度的倦怠使他都没来得及脱掉脚下的一双皮鞋。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帮他脱掉鞋子，把脚放在被单里。回头望了望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水和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心里忽然增添了几分惆怅。也许是久没回家想父母了，抑或是几天来没有与吴衍联系。我轻声叹了口气，点燃一支香烟，在不大的房间里轻轻地渡着步……

  天很快就黑透了。不一会儿，老洪醒来了，他见我还在便有些诧异问：怎么还没走呢？我说：外面的雨下这么大，怎么走啊，再说，这天都黑了，哪还有班车？老洪抬眼望了一下外面的夜色，沉思了片刻说：也好，先吃点饭吧，然后我送你回西安。我说：别这样，老洪，还是我们一起去接丹丹[ẂẂẂ.YanQingCun.Com]吧，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祥子。你走吧，还有小吴呢，要顾及她的感受啊。我说：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哎，你出来时间长了，她会有看法的，何况你们还处在热恋中。我哑然笑了，老洪沉默良久，看到我坚毅的目光，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我和老洪到达天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我们穿过耤河，沿着泥泞的岷山路一直向西，虽然这座小城还笼罩在低垂的雨雾之中，但是低矮灰色的瓦房浑然一片，在晨曦微露中显得格外壮观。汽车在西关附近左拐右转，很快就来到了位于伏羲庙附近老洪的家。

  见到丹丹的瞬间我怔住了，不敢相信这就是老洪的女儿，她比相片上的模样俊俏多了。高挑的身材配上一件白色体恤衫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显得青春气息十足。她见到自己的父亲，忧郁的眼神里透出了惊喜的目光。然而，这种目光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没有露出任何痕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丹丹不像城市里其他姑娘那样喜欢在久别重逢的父亲面前亲热的撒娇，她朝老洪浅浅地一笑，露出了细细白白的牙齿。忽然，丹丹注意到父亲身后还站着一位陌生人，她羞涩地低下了头，一朵红晕飞上了她白皙纯净的脸颊。我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的美丽，就想起了“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虽然，这是对古代四大美女的诠释，但是，貂禅故乡的美女代代相传，闻名遐迩。丹丹的身上也流淌着米脂人的血液，凭借着青春的活力，好似一朵出水芙蓉。

  在我全神贯注望着她的时候，丹丹伸出纤细的手，接过自己父亲的行李。她低声地说：爸，您回来啦？老洪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嘴里“唔”了一声，刚要向女儿介绍我，东东光着脚丫从堂屋一下冲到了院子里，兴奋地喊道：爸爸，爸爸。老洪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高兴地伸出双臂将儿子拥入怀中。经过一个暑假东东长高了许多，气色也很好，比以前显得更加顽皮了。

  东东在父亲怀抱里忽闪着发亮的眼睛看见了我，他惊奇地大叫：祥子叔叔，祥子叔叔！小家伙挣脱了父亲的臂膀又向我扑来。我高兴地一把抱起了他，原地转了一圈，东东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丹丹文静地站在我们身旁，她看着我俩抿着嘴笑了笑。东东朝姐姐大声说：姐，这是祥子叔叔。我说过，他可勇敢啦。丹丹看了我一眼，轻声说：哦，你就是祥……。她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止住了口。老洪在一旁武断地说：丹丹，叫祥子叔叔！

  丹丹的脸又红了，我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毕竟，我只比丹丹大四、五岁，还算是同龄人。老洪让自己的女儿这么叫我，令我也感到非常难为情。但是，丹丹还是叫“叔叔”了，她的声音极其轻柔，表现的却非常有礼。反而，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就在这个时候，老洪的夫人——宋春出现了。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手里提了一双东东的鞋子。她看到我们后，笑着说：哦，你们来啦，快进屋，快进屋，看这雨下的没完，衣服都淋湿了吧？不要感冒了，哎，东东，快穿鞋！说着，她热情地招呼我们进了堂屋。

  老洪看着妻子刚要说什么，宋春笑眯眯地打断了丈夫：你别说了，我知道，他是祥子。说完，又扭身对我说：呵呵，祥子啊，东东成天在我们耳旁念叨你，到家了，千万别拘束啊。我连忙说：谢谢，阿姨。话音刚落，丹丹就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我的脸更红了。老洪也在一边笑着说：叫什么阿姨，叫嫂子！宋春爽快地说：没关系，叫什么都行，丹丹，去，去给你祥子叔沏茶。我做饭，你们稍等一会儿。说完，她就要走，我急忙拦住她：阿姨，别忙了，我们吃过了。宋春惊讶地望着老洪：啊？你们……。老洪摆了摆手说：你去给孩子们弄点吃的吧，别管我们了，现在就想准备休息。说着，老洪打了个哈欠，宋春连忙说：噢，床铺都收拾好了，你俩去休息吧。东东，你和妈去单位。东东噘着嘴说：我想和爸爸睡。丹丹在一旁拉着东东手，细声地说：听妈的话，别捣乱了。

  我对每一个陌生的城市都充满了好奇。更何况，天水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又是古丝绸之路的重镇，因此，决定亲自探访一下这片膏腴之地。

  连续几天的长途奔波，令老洪疲惫不堪，他脑袋一挨枕头就鼾声四起。我和丹丹冒着蒙蒙细雨沿着双桥南路北行，很快就来到了离家不太远的伏羲庙。这是国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纪念上古“三皇”之一伏羲氏的明代建筑群，始建于明弘三年。步入院内，游人稀少，印入眼帘的是参天的古柏。丹丹恬静地站在我的身旁，她指着院落东边的那颗古槐，轻声地说：你看，那棵槐树是唐代时候栽植的。正当我走近老槐树去抚摸历史留给它的沧桑时，丹丹又介绍说，伏羲庙里有六十四棵柏树，是伏羲按照八卦的演化序列排列的，传说每年农历正月十六是伏羲的生日，也是祭奠他最隆重的日子。这一天，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唱戏、烧香、磕头、施舍，以求得获取智慧和平安。我开玩笑地问她：每年你也来这里吗？丹丹微笑着点点头，我自语道：难怪这么很聪明。丹丹的脸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其实，每年来这里是为爸爸祈福，我在每一棵柏树上都贴上自己剪好的红纸人，保佑爸爸一生平安，他工作的危险性太大了。说完，她低下了头，目光里透着阴郁。

  我被她的一席话所震撼，渐渐才明白，她那颗敏感的心一直随着父亲在跳动，心里也时刻记挂着父亲的安危，她用最虔诚的心灵祈求着神灵，来保佑自己的父亲，保全这个家。我现在才明白，照片上丹丹那一双深邃而又忧郁的眼神。也清楚了老洪的遭遇给女儿带来的压力。我不禁感慨万千。

  我记得老洪曾对我说过，潘越阳牺牲的时候，丹丹才十一、二岁。那是在一次执行公务中，潘越阳为了保护老洪饮弹身亡。丹丹忽然间没有了疼她、爱她的潘叔叔，哭了整整三天。从此她的性格越发内向了，对公安这个职业也充满了敬畏。以后每次老洪出差在外，丹丹的情绪都会极度紧张，她已经失掉了母亲，失掉了潘叔叔，她害怕再失掉父亲。丹丹幼小的身躯里埋藏着对大人的牵挂……

  丹丹看我站在这空荡荡的院落里发呆，便轻声叫道：祥子叔！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咳，丹丹，别叫叔叔，叫哥哥吧。丹丹妩媚地一笑，宛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雨渐渐地停了，天空依然阴霾。没过多久，太阳终于拨开乌云将一屡金色的光芒投向了大地，原本静谧的庙宇忽然有了鸟儿在婉转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