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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柒
我们朝列车后面跑了几步,老洪忽然停了下来,他指着一节卧铺车厢说:祥子,在这儿上吧。我不安地看了一眼站在车厢门口等待验票的女列车员,行动有些迟疑。老洪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声音急促地说:快上吧,没时间了。说完,他又低头不知和列车员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抓住车门旁的扶手,用结实的臂膀簇拥着我的身体,催促道:没问题,你上车就是了。我答应了一声,敏捷地登上了车厢。老洪也一个健步跳到了我的身旁。我不解地说:老洪,你还上来啊?就要开车了,你下去吧,……我话还没说完,开车铃声就响了。列车员迅速地放下踏板,伸手就要关车门。我急忙拦住她说:哎,别忙,还有人要下车呢。列车员诧异地望了我们一眼,老洪将我拽到他的身后,又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笑着对她说:哦,别听他的,你关门吧……。
老洪,你?……我惊讶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老洪回身把我拉进幽暗的车厢里面,找了一个座位,又环顾了一下铺位上已经入睡的旅客,悄声地说:祥子,你坐下,别急,听我说……。我性急地打断他:哎,你还说什么啊,车就要开了。老洪不介意地“呃”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耳语道:等我,我去给你补张票。我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办。你,你走吧。话音刚落,就听见脚下“吱”地一声,老洪的身子一闪,赶忙用手抓住了身旁的卧铺支架。
列车在低鸣声中缓缓启动了。
我惊叫了一声:开车了!老洪用手按住我的肩膀,咧嘴笑了笑,轻声说:是啊,看来我还得继续送你。
啊,真的?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猛地紧了一下,脸颊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迎面而来的灼热的气息。老洪抿着嘴,点了点头,我兴奋地拉住他的手,大声说:送我回家?老洪赶紧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并用眼神示意我周围的人都在休息。我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脸一红,赶快点头。老洪望着我默默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将大衣脱掉放在我怀里,小声说:我去那边看看,你等一会儿。我抑止住自己内心的欢快,声音有点颤抖地说:咱们一起去吧?老洪晃了晃脑袋说:不,前面车厢太拥挤了。我不在乎地说:没关系,这情形我见的多了。老洪思忖片刻,低声说:还是我去吧,你等我就是了。我看他坚决的样子,嘴里“嗯”了一声,老洪转身就走,可是,还没走几步,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对我说:祥子,小心口袋里的酒啊。我一愣,旋即又笑着说:呵呵,放心吧,知道了。说着我将酒瓶从大衣兜里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老洪微【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笑着伸出了大拇指,很快,他的身影就消逝在了昏暗的车厢尽头。
列车明显加快了速度。或许是路基不平,车体颠簸的很厉害。我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又伸手拉开了墨绿色的窗帘;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浓浓的水蒸气,我用食指点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涂了一个圆圈,将脸颊贴在上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着的广袤的土地,以及在雪地上晃动着的农舍里的灯光。我这才意识到列车早已将古城西安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我叹了口气,慢慢收回目光,慵懒地斜靠在座位上,听着脚下车轮与钢轨间摩擦发出的“哐哐”声,不由得闭上了双眼。这单调而又规律的声音,更崔发了人们的昏昏欲睡……。
恍然间,我竟忘记了自己是在回家的旅途上,还以为是在和老洪出游;抑或是他的原因,我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我甚至希望这趟列车沿着陇海线永不停息地行驶下去,任凭它带我到海角,只要身边有老洪的存在,我情愿舍弃一切。此时的回家似乎已经成为了象征,重要的是能够与自己亲近的人。
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暖洋洋的。我笑眯眯地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下懒腰。忽然,我挺直了身体,神经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行,不能让老洪送我了,他必须找个机会下车,明天他还要工作,我怎么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呢。我揉了揉眼睛,大脑仿佛清醒了许多。我不安地看了看周围,除了不远处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外,我旁边铺位上的旅客早已发出了长长的鼾声。
我点了支香烟,心情复杂地来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这里的温度明显要比车厢里低一些,我打了个寒颤,急忙将手中的大衣披在了身上;借着头顶的光线看了一下时间,又推开门,望了望车厢两头,依然不见老洪的身影,心里不免有点儿着急。我开始埋怨自己没有跟紧他,这样至少心里会踏实一点。
我无奈地抱着双肩凝视着黑漆漆的窗外,对面的玻璃上清晰地印出我的影子。我吸了口烟,正打算凑近好好端详一下自己。突然,一列货物列车呼啸着从下行线驶过,巨大的轰鸣声,振聋发聩。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狼狈地望着自己惊愕的眼神随着一节节朦胧的车体在玻璃上飘浮。索性,我靠近车门闭上了眼睛。
像惊雷掠过。当一切又恢复平静时,竟觉得脚下滚滚的车轮声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貌似太专注这个单调的声音,以至老洪来到我身边都浑然不知。直到他拽了我一下,我才惊醒过来。
老洪见我这个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地问:呃,祥子,怎么了,困了吧?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有。老洪笑着说:呵呵,还说没有,瞧,眼睛都睁不开了呢。我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将手里剩下的烟蒂弹到了地板上。老洪拉起我的手,放上了一个塑料牌,关切地说:喏,票都换好了,去休息吧。我急忙问:那你怎么办?他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别管了,下一站我折返回去。我不安地说:这么大的雪还会有车吗?老洪用不在乎的口吻说:总有办法的。哦,走,我送你去休息。
我跟着老洪艰难地穿过几节车厢,当走到软卧车厢时,他停下脚步,注意了一下车厢号,兴奋地说:哎,祥子,就在这儿,到了。说着,他拉开了一扇门,又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这个空无一人的包间顿时明亮了起来。我吃惊地问:是软卧啊?老洪“嗯”了一声,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着调侃道:哦,不错嘛,可以享受领导干部的待遇啦。老洪嗓音疲惫地说:没办法,车上人太多了,只剩下软卧了。我赞叹道:你真行啊。老洪没吭声,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我也笑了一下,顺手脱掉了身上的大衣。老洪接过大衣放在旁别的卧铺上,又点燃了一支烟。可是,他才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了。我关切地问:老洪,怎么咳嗽了?感冒了吧?老洪摆了下手,声音低沉地说:呃,没有,好着呢。我看了他一眼,连忙从背包里取出杯子,给他倒了点开水,小声说:那就好,你别吸烟了,来,多喝点水。说着,我将烟从他的嘴边拿开并捏灭,他也没说话,只是将头上的帽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浑身无力般地倒在了铺位上。
桔黄色的光线柔和地分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加洋溢了他成熟的魅力。此时,老洪紧闭着双眼,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我俯下身专注地望着他,他的睫毛跳动了几下,随后鼻孔里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慢慢退到他的脚下,将他的鞋子脱掉,又将他的腿放好,拿了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老洪太累了,累得他来不及和我说话,就一头栽进了梦乡。我神情地注视着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我感到很温暖,很踏实。
在老洪身边坐了一会儿,我拿起了他还没吸完的大半截烟卷,放在唇边,百无聊赖地用舌尖反复顶着烟嘴,竟也能带来一丝欣慰。我暗笑了一下,伸手关掉了台灯,包厢里顿时漆黑一片。我摸索着从口袋掏出火柴;“唰”地一声,我又重新回到了光明中,我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直到我的手指有了钻心般的疼痛,才让它熄灭。我惊奇地发现;在隐约的痛感中一样可以获得快感,便乐此不疲地擦亮下一根火柴。
我不知道在点亮光明后自己是一付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确实在火焰的后面想起了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在圣诞前夕,为了寻求希望,一次次点燃火柴死去的、圣洁的女孩儿。此时,我也在燃烧火柴,也在寻找希望。但它们的内涵却有着本质的不同,至少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协调。……。
我从没有感到过如此难受,抑或是积攒了多日的感情,在这个时候突然迸发出来。终于,我点燃了香烟,并凶狠地吸了几口,让辛辣、生涩的味道刺激着我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唯有这样似乎才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徒有外表的躯壳。我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老洪,脸上露出了惨淡地笑容。
稍顷,我将已经剩余不多的火柴放回了口袋里,因为,我不再需要用短暂的光明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习惯了黑夜;它给了我自信。我习惯了寂寞,它教会了我生活。
夜色还在继续,车轮还在飞驰。我捏灭了手上的香烟,轻轻打开了身旁的门;顿时,一片银色的光芒拥入了我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