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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手里掐着一片黄色泛红的树叶，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种叶子？而且这工业园里又没有一棵树，我双手捧着越看越像件宝物，难道是那个佛祖显灵了，“护身符”，百分之百是护身符，我小心的掐着叶子的叶柄，已是傍晚时分还有一个小时就能下班了，我举着那片子叶子对着太阳，这一天灰蒙蒙的天气此时却出了太阳，我把树叶遮住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没有遮住的眼睛，树叶的脉络就像血管出现在眼前，太阳光温柔的透过叶肉，温和的光亮。
刚刚去办公楼给丛经理道歉，人家连正眼也没看我，三句话不到就给我打发了。
“别说了！”
“我不听！”
“回去吧。”
真利索，我自己也想，不过我这人的心情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只要天气好，我心情就好，反正该道的歉我也道了，你不接受我是没有办法，我又不能来强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我拿着叶子突然发现它比较像葫芦娃里蛇精用的如意，顿时玩心上头。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一口气吹出来，诅咒你晚上闹肚子，拉死你，现在的职业人都是怎么了，这么小心眼儿？我心里嘀咕，我都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种拒绝我的话。再说我这犯得错误也不至于就给我赶到厂房里来当工人吧，我还主动承认错误，这么真诚、真挚，又舍下这张薄皮大馅儿的脸，我吹死你，我吹死你。我恶毒的拿着好看的“如意”吹着。
要不说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我这还没把整个身子跨过仓库门，就看见我的小桌子面前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整翘着二郎腿也不知道在哪里弄的报纸正在细细品阅，可能是跟冯主任接的吧，这第一车间到仓库只有冯主任是个“文化人”。
“回来了？”他的眼神像一弯清波、透彻着一丝不经意的安全感，就慢慢在我心里荡漾。
“听说你被新来的经理赶到这儿来当仓管了，怎么样？”好像很长时间没看他这么对我笑了，就是第一次他满手油渍的掐着我脸时的笑容，我不禁就看呆了，思绪就很自然的跟着那个笑回到那时、那点。
“让我是你经理也得把你赶过来，我这儿问你话呢，你想什么呢？”他依然笑着。
“你这不是问的废话么，我都在这儿上了一天班了。”我没好气的回答。“明知故问。”
“他是你直接的头儿，他问什么你就回什么得了。”他表情开始严肃。
“我这不是跟你说呢么？”我不愿意的提醒他。
“都是我把你惯的。”他叹口气。“一说一还嘴，怎么就那么多话，你不知道少说话多干活？”
“我根本啥都没说啊，早晨起晚了不是么？去晚了他就说我瞧不起他，再说昨天他去吃饭他不知道大家都喝的多了？可能后来我态度是不端正，可我刚才去给他道歉，他直接给我踢回来了，别说了、我不听、回去吧。”我满脸委屈。“怎么就都是我的错啊？”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我发现你们这些人也是有病，年轻人犯个错误以教育为主、批评为辅，这动不动就把我赶车间里干体力活算怎么回事啊？”我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瞧你这货，有啥事能跟你说？”他拍了一下大腿起身就准备走。
“你的饭盒。”我从抽屉里拿出来。“不说拉倒，我不稀罕听。”
“嗯，你就一直这样坚持到你毕业，一直呆在这儿当仓管吧。”
“有钱难买我乐意，我可乐意当仓管了，爱好呀，兴趣啊。”一股无名气就从心底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就跟老田才会有，好像我在别的地方受到的委屈都只能找一个人发泄，这个人就是老田，特别是当我说出那些话，他没有跟我想象的那样抱住我，我就越发想跟他找事宣泄心中的不满，但是你还不能明摆着我说我要，你想让对方主动给你，但是对方根本不给你的时候，这种矛盾中产生的怒火就会更加灼热。
“闹吧，闹不坏别人。”他火了。
“嗯，找能闹你的去。”我阴阳怪气的说。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开始看你还是可造的材料，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他干练的抹了下头发。
“我又没求你造，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你的什么材料。”我故意大声说“你的”，我俩声音越闹越大，第一车间的工人都聚集起来看笑话，人一多，他脾气更大。
“你再把刚才的话一遍！”他食指指着我的脑门，不仅他生气，我也生气，幸亏我是坐的，如果是站着，我一定会摊在地上的，我腿发软。
“凭什么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就不说。”
没有任何词汇能描绘这一时刻我眼中的老田，我能看见他指着我的手颤抖，能看见圆圆的透明的液体，那可能是汗或者是别的，他变形了的脸，红了的眼眶，我们一样，都有泪在眼眶里晃，可我心里特别明白我就要连这个我不想要的师徒名分也快保不住了，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泪代表什么？我很想问他，它是因为什么。
如果他的泪是祭奠我们师傅情份，我死无遗憾。
如果他的泪是祭奠我们的爱情，我死不瞑目。
可是我要维护住此刻我虚荣而可笑的自尊心。
“大家都在，给我们爷俩做个证，以后他不是我徒弟，我也不是他师傅。”
“换给你。”我很熟练的摘下那个白金长命锁，他这次很痛快的接过去，塞在胸前的口袋里，他头都没回的愤然离去。我就看着我小手指的那个红色的玛瑙戒指呆呆的坐着，一直等到下班，过了晚饭点儿，才收拾好心情往宿舍走。做个断了翅膀的天使要有多难？我在此刻竟然开始恨自己不是个女人。
两天后，事实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老天爷是不会饿死瞎眼的家雀儿的。可能是因为我的道歉举动，傻子丛终于明白过来放我一马，我又以采购主管的身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而李大全先生又光荣的恢复原职，这小小的生活变动又让我对生活充满了乐观态度，虽然我已经对这个公司彻彻底底的丧失了信心，但是距离五月份返校写论文的日子也就紧紧两个多月而已。
为了秉持言多必失的宗旨，只要不是工作允许，外篇儿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会说，取而代之的是眼神、手势。我不说话，看谁还敢给我赶到车间去，我就是撑着，我也要撑到五月份盖章。
丛经理在办公室里的感觉还如同刚在本溪见到他那样儿，粗鲁、豪气，办公室里只有苗苗和疯子偶尔的迎合着对他那些荤段子笑笑，我却彻底的从他们的谈话里消失，除非是跟工作相关，否则我什么也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