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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吃完全鱼宴。日头正要隐没在天海之际，海面上金灿灿的，扣在上面的云层红彤彤火烧一般。今天十六，半夜还有一次大潮，孟磐和阳雨在甲板上等着。两人薄醉，只穿了短裤，不觉有些瑟缩。
两人静静坐着，不知不觉夜色已浓，月亮悬在黑得像锦缎似的空中，远处，数点孤星在闪亮；海水澹澹，海面黑黝黝抛闪着银光。见此情景，孟磐有所感：“第一次见到海，还是带着指挥学院的学员去海军某舰艇编队参观访问，当时脱口而出‘倚天把剑观沧海’。童年有很多幻想，青少年有凌云壮志，人到中年，就只剩下满腹牢骚了。唉！”
“对人生的牢骚吧。或者说是反思和批判——话说，你和想象中的军人形象不一样啊！这么多愁善感。”
孟磐笑道：“怎么着？当兵的就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倒不是这个意思。军人要的就是那种刚猛之气。遇到事先伤春悲秋一番，或者要样样考虑周到，把逻辑理顺了，那还打什么仗啊？！”
“不矛盾啊。岳飞岳鹏举，够刚猛的吧？你听听他怎么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孟磐似有所感，反复诵念这一句，让赵立明取来二胡，拉起来。阳雨觉得曲子似乎耳熟，一时间又听不出来是什么。《江河水》？《二泉映月》？都不是！《江河水》那是悲怆、沧桑，《二泉映月》那是凄怨、苍凉。这一曲，如泣如诉，似在滴血，但却哀而不伤，恰如在含泪向远方倾吐那一腔惆怅和哀怨。
想起来了，那个和峰岚吵架后的夜晚，在小区附近踯躅的时候，隐隐听到过。阳雨把和锋岚的这一段故事将给孟磐听。“你继续往前想。”孟磐笑道，继续拉。
“继续往前想？”阳雨疑惑，似乎更早之前听过，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听着听着，恍然大悟，慢慢转头，吃惊地看着孟磐。孟磐会意，知道阳雨想起来了，笑道：“《云裳诉》！不怪你想不起来，不是什么古曲，十几年前年才出来，本来是古筝曲。况且，谁又记得睡梦里听过的东西呢？”
正如《哈利·波特》里赫敏穿过冰冷的火焰的火焰的情节，以为是自己想象的，其实是人生某个自己潜意识里不能忘记的经历浮出了水面。就像对儿子阳浩哲的唱的美国儿歌《Life is but a dream》，之前仿佛从未听过一样，根本记不起Caleb和德国教授唱过，那天却从嘴里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还有一句“我的小宝宝，睡觉觉，快把眼睛闭闭好”，有一天也突然对着浩哲哼了出来，至今仍不知道是什么摇篮曲；后来多次哼唱，有一次唱着唱着，突然想起，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母亲在自己的摇篮前唱过的。人生有多少这些记忆！童年和父母的种种，和刚过世不久的爷爷的种种，还有那至今不知道是谁的邻居家漂亮的小姐姐，那个英俊健壮的青年……，这些大概就是孟磐说的，支撑人点亮孤独生命旅程的星光吧！
听完曲子，很久才回过神来。“‘弦断有谁听。’大概小岚听过不少，我也在听着呢。”阳雨记起孟磐昨天的话，“你说过，你的故事还没完。”
“说到哪儿来着？”
“Z军训一个月后返校，要六年差两个月后才会再次有交集。”
“那个时候，我又一次经历了危机，跟你现在差不多。在短短一个星期里，父母相继离世。我匆匆赶回去，没来得及送最后一程。在二老的灵床前敬军礼，不肯放下手，任凭眼泪往下流。上次给他们行军礼还是上指挥学院第一个寒假回家，下火车看见二老的时候。期间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只在结婚和女儿出生时接他们到LF住过几天。死亡！以前从未多想过，潜意识里，世界就是这样，生命就是这样，年轻也是这样，会一直这样下去。父母没了，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消失，女儿有一天也会消失，第一次直面死亡，无比惊惶。以前对信佛的很不以为然，尤其是那些受过教育，还是军人的。那时候开始理解了，人需要一种东西来阐释生死，以及这生死路程中遭遇的种种，苦难、快乐、别离 ……我也开始涉猎佛教经文，《金刚经》、《心经》、《法华经》等等。可是这对我没用。轮回和因果一说，已经预设了灵魂不灭；所有的经文，说得都是细枝末节，其意图是让你在潜移默化里接收灵魂不灭。有了永恒的灵魂，那就没用真正的‘死亡’，生死还成什么问题？所谓的‘死亡’，【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⁹xs.com】不过是另一端‘生命’的开始。”
阳雨插话：“也就是规避了人死完全消失这一课题！没有真正阐释生死，至少不是针对你我所理解的生死。”
“正是如此。其它宗教也一样，逻辑性和自洽性甚至还不如佛教，灵魂死后进天堂、下地狱，没有了轮回转世，连生都懒得解释。既然生死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就不由得问，这一辈子，到底是什么？到底图什么？难怪古人感叹，人生在世，不过是‘黄粱一梦’，‘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究竟何趣？那段时间，每天冥思苦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再次遇到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