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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一楼不曾隔断，十分敞亮。中间围了一圈灰白色的沙发。右边是餐厅，陈设着原木色的餐桌餐椅，朝东朝南是两面墙的大落地窗。左边的空间则被布置成了画室，朝西的大窗前摆着画架、石膏像等等，南边和北边的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天籁以前的作品，有山石的肖像，有静物写生，还有和山石出游时作的风景速写。
来别墅的路上，空气潮湿而闷热，衬衫被汗湿了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天籁喝了口水，就去浴室冲澡。冲完澡，换上短袖短裤出来，就见餐桌上李婶已经准备好晚餐，山石在桌边等着。晚餐是两碗粥、一盘野味烧烤和几碟子野菜；简简单单，却正合天籁的口味。
两人吃完，出大门到门廊里，躺在藤椅上，一边纳凉，一边小酌。暮色已经降临；山坡下，杜鹃、小桥、泉水还有榕树都模糊起来，只剩下轮廓，远方的山凹更是一片苍苍茫茫，混混沌沌。
山里白天安静得出奇，只有嘶嘶的蝉鸣，入夜一凉快，反倒热闹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声，唧唧吱吱，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咕咕呱呱”的蛙鸣声。山坡下传来“汪汪”的声音，看来是有人家来了客人。远远传来一阵一阵啾啾叽叽的声音，清脆婉转，而且音调高低起伏，节奏富于变化，天籁不禁坐起来，对着来音方向听个真切，转头问一旁的山石：“这就是传说中夜莺的歌声？”山石点头说：“是。一种不起眼的小鸟，歌声却无比动听。”
所有这些声音，配上这大山、这暮色，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轻轻叩击着心灵，让人忘却俗世的一切烦恼，能够抚平生活留下的种种伤痕。天籁沉浸其中，心中弥漫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对山石笑道：“你说的，大山的声音，今天终于感受到了。”山石笑道：“不，这些只是山里的声音。我说的是，大山发出的声音，大山说话的声音，唱歌的声音。”
天籁转头，不解地看着山石。山石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在耳朵后面，对着对面的山峦和山谷仔细听了一会儿，转身对天籁说：“你听。”天籁也站起来，对着山峦和山谷仔细聆听；虫鸣鸟叫声之外，似乎有什么似有似无的东西在撩拨着耳朵，又说不出来是什么，迷惑地看着一旁的山石。
山石走到天籁身后，两手拢在天籁耳后，轻声说：“你把眼睛闭上。”天籁果真闭上眼睛，用耳朵去搜寻。仿佛听见“呼呼”的声音，似乎又是“隆隆”声，低沉，悠远，似有似无……
山石问：“听见了吗？”天籁：“……”山石道：“没关系，改天吧，今天大山可能累了，不大想说话。”
“等等！”天籁伸手握住山石的手臂，让山石的手留在耳后。屏住呼吸仔细听去，过一会儿，缓缓道：“是风！是风在山谷里回响！”
山石说：“那是大山的回应，他在回应你，还有我。”
天籁说：“等等。好像还有波涛的声音…… 这里离海千里万里，怎么……对了，是松涛，这就是传说中的松涛？”
山石说：“那是大山在说话。”
天籁松开山石的手臂，转身看着山石，想了半日，问道：“他在说什么？”
山石凝视着天籁的眼睛，幽幽道：“大山在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心底的感受，我也都明白’。”
在天籁的记忆中，山石的确是个性格内向，多愁善感的人，但还从没有听他说过如此荒诞不羁的话。心想，这次离婚，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事，对他的打击不小……或者，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问道：“怎么了，山石，发生什么事了？”
&emsp《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山石笑道：“没事。这么多年，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今天是太高兴了，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接着，山石拉着天籁去屋后的小林子散步，聊起了童年。山石小时候的家，也是在这样一个山坡上，当然，不是什么别墅，就是破破烂烂的几间木头房子，坡下还有猪圈和牛栏。山石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再婚，给天籁带来一个继母，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是个酒鬼兼赌棍，脾气暴躁，一不顺心，就拿山石出气。有时候，因为山石要钱交学费、买作业本，就是一顿打骂：“你妈的个B，就知道逼你老子的命，你老子又不是有钱的王百万，养你吃白食还不够，哪来那么多钱让你糟蹋！”继母也只是假意相劝，有时候反指桑骂槐地挑拨，弟弟妹妹也只是冷漠旁观。
山石一直不明白，母亲还有继母看中了父亲哪一点，后来懂事了，听山民们背后议论，知道父亲赢了钱就去喝酒、找女人鬼混，这才明白：大概是贪图父亲的外形，高大健壮，天神一样的肌肉和身材；而且，大字不识几个，却生就一副斯文相，不知道的，还以他对人有多么温柔多么体贴。
山石说：“有一次不知什么缘故被打了，又不敢哭，憋到半夜，偷偷跑到母亲的坟前哭诉：被打得有多痛，有多么想念地下的她。哭了半天，坟墓没有回应，却听到了大山的声音。从此后，被打得受不了，就在深夜，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大山说话。”
天籁问：“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山石说，“后来离开山里，就听不到了”。又说，“很羡慕小籁，小籁父母给了小籁一个童话般的童年；而我，一想起小时候，就钻心般地痛，千方百计要逃避，要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