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就要过完了,小莫的生日也要到了。
张耀陪小莫去工商局办营业执照年审的时候看到过小莫的身份证,很好记,119,看到的时候张耀笑的很开心,不是笑小莫是笑鱼跃,因为鱼跃就是消防兵。
小莫一直没有提他过生日的事情,或许他已经不在意了,又或许是在装傻,因为他知道有人记得住他的生日。
这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好,至少不怎么下雨,张耀不是很喜欢下雨,小莫说他就是不喜欢下雨。但是小莫喜欢在下雨时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帘,有时候还会伸手接住几滴,甚至会伸出舌头尝尝味道。他可以一站就是个把小时,一句话也不说。每到这时,张耀只有看着的份,只是,他会想要是他是那些雨滴就好了,就可以尝尝小莫舌头的滋味了。
张耀连着好几天都到小莫的店里转,也在小莫的床上睡过觉,但是是他一个人。那天张耀突然觉得很困,因为连着加班好几天,小莫就叫他去睡一会。小莫的被子是白底蓝史努比的,很可爱,有两个枕头,被子上有小莫身上的味道,床头上有本相册,几乎都是鱼跃的。小莫的只有几张,笑的很烂漫,张耀用手指轻抚照片中小莫的脸,他的嘴角也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枕头底下是张耀给小莫的军刀,张耀笑得更欢了,因为那把刀是张耀送给小莫的第一把,已经有点旧了的那把。
张耀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八号那天,张耀下班没有回去,就直接到小莫那里了。他已经和小莫约好了,一块去转转。转转的意思就是要一块吃饭。
小莫新剪了头,短短的毛寸让人生出强烈的去抚摸的冲动,张耀又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把手中的小盒子递给小莫,说:“明天是你的生日,你要和你的鱼跃过,我就占用今天了。东子,生日快乐!”
小莫接过,孩子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过生日呢?你这里面是什么呢?”
张耀说:“我会猜啊。你也猜猜是什么啊?”
小莫快速地拆着包装,张耀说:“你就不先猜猜是什么吗?”
小莫说:“我就在拆啊!”说完,调皮的对张耀笑笑。
包装盒很小,里面是一把军刀。
小莫说:“为什么还是这个?”
张耀说:“为了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捅我两刀准备的啊!”
小莫说:“我看到店里有双鞋子很好看,明天我去卖掉两把。”
张耀说:“随你。”
小莫收起刀,叹着气说:“我都已经有三把了,这恐怕是我收到的最不想要的礼物了。但是礼物就是礼物,心里总是欢喜的。”
张要说“嘿嘿”地笑着,说:“你家鱼跃送你的东西你肯定是最想要的。”说完,他拿过小莫手中的包装盒,捏成团,又用力捏成更小的团,一个远投,纸团落进了垃圾桶中。
张耀用自行车载着小莫,穿过一条条街巷,停在了一家门面很小的酒店门口,那家酒店有个独特的名字,就叫做“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的菜很好吃,清一色用粗瓷大碗装着,酒杯是小竹筒,不管倒进去的是什么酒,喝的时候都能品出淡淡的竹香味。开始的时候是喝啤酒,后来又改成白酒,后来又换成老酒,再后来就不知道是什么酒了,不管倒进去的是什么,张耀都是一口喝完。他用筷子敲着竹筒,唱着生日快乐歌,用中文,然后用英文,然后用日文,再然后就用家乡方言。
都说不想醉的人很快就要醉,想醉的人却怎么也醉不了。只是,没有人能分辨得出到底张耀是想醉还是不想醉。菜已凉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油,张耀就用筷子一圈一圈的划着,然后他就看到小莫伏在桌角上,肩膀耸动。
第二天,张耀没有去上班,是不是他知道头天晚上肯定会喝多,所以提前告假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头痛欲裂,洗脸的时候,张耀发现,他的左前臂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整齐、细密。他用手指摸着牙印,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却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被咬的,也想不出喝酒后到底对小莫做了什么,或是小莫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想对小莫做什么事,却希望小莫对他做点什么。但是他也知道,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和小莫必定都已经忘记了。
他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好一会,又转身看看脊背,他的脊背光滑结实,一条疤痕也没有,然后他又拉开裤子,低头看了看,然后他又笑了。拍拍自己的脸,打算去吃点东西,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胃里肯定是空的。
吃过中饭,张耀才发现今天休假实在是不合时宜,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可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但是又不能窝在房间里,那样会觉越发无聊,越发落寞。于是他骑上车,打起精神来到了马路上,没有目的,就那样骑着,穿过大街,穿过小巷,穿过人群,穿过居民房,看到了田野,看到了小河,看到有人在训斥小孩,看到一对情侣依偎在柳树下,那柳树是枯萎的。
张耀没有停,继续骑着,耳边的风呼呼地响着,他还是听到了远处有火车“呜呜”的鸣笛声,然后眼泪划过了他的脸颊,他就朝着那个方向骑去。
没有看到火车,但是他看到了小莫,和鱼跃在一起的小莫,和鱼跃牵着手的小莫。
张耀停了下来,掉转车头,蹬着脚踏,却回头张望。
小莫和鱼跃停在了一棵落尽叶子的树下,那树干式白颜色的。他们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在小土堆后面的张耀。他们笑着看着对方,然后又敛去了笑容,吻在了一起。
张耀就那样看着小莫和鱼跃拥吻在树下。小莫穿的是灰底绒外套,米色的休闲裤,鱼跃穿的是淡蓝色的夹克,茶色的西裤,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张耀的眼睛。他不能再看下去了,那简直就是对自己莫大的折磨,但是他又挪不开他的脚,也闭不上他的眼睛。
许久,小莫和鱼跃才分开,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或许都是吧。张耀一狠心,脚下狠命的蹬着,汽笛声又远远的传来,耳边的风又呼呼的吹着,吹着。感觉轻飘飘的,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整个人空落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路终于出现在了前面,有火车经过,载着黝黑的煤,从张耀面前开过,他对着火车,歇斯底里的吼着“啊……”接下来的数月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工作生活的稳定使得每天就如同程式一样的运转,在设计公司的地位也得到进一步巩固,老总已近暗示只要张耀再工作两年就划拨一定份额的股份给他,希望张耀能做长久的打算。
过年时张耀回去了一趟,给家里添置了些家电家具,给家人买了过年新衣服,来串门的邻居都说张耀是个孝顺的孩子,而且有出息,能赚钱,又说要是谁家女儿嫁给他肯定要享一辈子福气,张耀和家人都“嘿嘿”地应着,都不敢看对方。
家人也没有过问张耀的感情生活,只是问了张耀的现实生活情况,都小心翼翼的,相互揣测着对方,都想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但又尽力避开这样的话题。但总的来说,还算是愉快的,张耀几乎整个假期都呆在家里,除了到舅舅家陪陪外婆,没有去和同学聚会也没有和朋友联系。
离家时,张耀单独给了弟弟一笔钱,告诉弟弟要是想买什么东西,或是又谈恋爱了不好向家里要钱就和他说。小北瓜说他现在就在谈恋爱,又偷偷问张耀什么时候带个男嫂子给他看看。张耀叹着气,说他现在是一个人过日子,想清静一段时间,好好的想问题,想通了到时候带谁回家自然就清楚了。
小莫和鱼跃闹过一次别扭,虽然谁都没有和张耀说起过,但是张耀还是感觉到了,连着两次和小莫呆着的时候,张耀都明显感到小莫处在深深的忧虑之中,张耀也不好多问。这几个月来,张耀几乎没有过问过小莫他们的事情,和小莫一块吃饭或是和小莫、鱼跃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说些不着边的话题,看起来很融洽,但是张耀却常常感到莫名的尴尬。几乎每次聚会之后张耀都会后悔一段时间,既打搅了小莫和鱼跃的相处,又给自己找了不自在,想说的话又都没有说,想问的事情始终没有问。每次相聚后总是告诉自己下次莫要再这样了,但是每次总是忍不住要打电话给小莫约好见面的时间,张耀都怀疑吸毒是不是就是的感觉。每次去之前都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每一次都找不到理由。后来他也想通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想见他不就是最大的理由?
那次小莫和鱼跃的别扭持续了一个多月,在一次聚会中,张耀突然感到很轻松,他就知道小莫和鱼跃的关系恢复正常了。因为他看到小莫和鱼跃相视一笑,然后小莫就低下头拽着桌布。
也就是那次聚会,张耀才隐约猜到小莫和张耀闹别扭的原因,因为再过几个月鱼跃就要面临退伍了,这关系到小莫和鱼跃的关系是否能继续下去。但是小莫和鱼跃既然已经闹了别扭,是不是说明鱼跃要退伍回家,在征求小莫意见的时候才与小莫产生了矛盾?
张耀几乎都想到要是鱼跃退伍回家,而小莫又留在这里,他是不是就有了和小莫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呢?张耀想到这里不禁很是兴奋,但是他也意识到他肯定不如鱼跃能给小莫带来那么多的快乐。只是想到这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张耀还是连着好几天都很愉快。
但是,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一旦鱼跃退伍回家,小莫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旧货店而留在这个地方。张耀对小莫根本就不了解,小莫从来就没有和张耀说过任何有关他还有他家的事情。
只是,当时,张耀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正如很火的一部电影中的台词一样:“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十月初,正逢奶奶庙庙会,之前小莫就和张耀说过,说那里很好玩,邀请张耀一块去,但是张耀没有同意,除了吃饭,他基本上不和小莫鱼跃一块出去,但是庙会的第一天,张耀还是去了。他知道没有意外事情的话,小莫和鱼跃是会去的。
张耀去的很早,到奶奶庙的时候还不到八点,香客还不多。把奶奶庙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然后张耀就坐在庙门边上的柏树下,看着穿梭的人流,想着他的心事。
朝山上涌动的人流越来越密集,到十点的时候,就人满为患了,张耀在人群中看到了小莫和鱼跃,他们正在庙门前的台阶上爬着,鱼跃在前面,牵着小莫的手,小莫喘着气,笑着。张耀也笑了起来,他知道小莫的身子很结实,虽然不是鱼跃那样的壮实,但是怎么可能会因为爬这么低的山就喘不上气来呢?他只不过在找理由叫鱼跃牵他的手罢了,或许还是在撒娇。
好不容易被鱼跃拽了上来,小莫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包里掏出矿泉水,揭开盖子,倒竖着瓶子吸水还边看鱼跃边吐着泡泡,然后就递给鱼跃,鱼跃接过,三两口就喝光了,然后就朝着小莫笑。
张耀心想,别说是吹过泡泡的,就是喝进嘴的鱼跃也乐意给你吸出来。
然后他们就进庙了,张耀也跟了进去,他看到小莫买了香,进大殿去了,鱼跃没有进去,张耀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进去。他看到鱼跃到了一个小柜台跟前,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和摊主说着话,然后就见到他付钱【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取货,是一串手珠,看鱼跃付的钱,这手珠还不便宜。张耀只拜托不要买到假货,但是想了想他就不拜托了,因为真货也好假货也罢,对小莫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是鱼跃买的。
或许都是这样,只有你爱的人给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哪怕非常的廉价也无所谓,问题不是东西本身,而是买东西的那只手。
张耀伸出左手,看着手心中那已经越来越淡的伤疤,然后又捋起衣袖,手臂上已经完全没有牙印的痕迹了,他猛然发现,不管这只手做过什么,也不可能在小莫那里留下比鱼跃更深的痕迹了,因为鱼跃留下的痕迹都是刻在小莫的骨头上的。而留在他手上的印记,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一天天变淡,变浅,直至消失殆尽。
只是不知道刻在他骨头上的小莫的影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消去,或许那要很长的时间,要耗尽这辈子所有剩下的时光,也许还不够。
小莫从大殿里出来了,笑嘻嘻的和鱼跃说着话,然后拉过鱼跃的手,就往外走,鱼跃下意识地想挣开小莫的手,但还是没有挣开,他顺从的随小莫出门,下山去了。
张耀下山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有夕阳穿过稀疏的树林斜斜的印在身上,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风吹过树杈,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时有夜归鸟儿飞过,盘旋着,停在树梢上,再也看不见了。
又要到小莫的生日了,张耀给小莫准备的礼物还是军刀一把,第五把了,他想送小莫十把军刀之后就不送了。本来他是想和小莫说的,但是还是忍住没有说,因为这段时间小莫的心情不是很好,看是看不出来的,是张耀感觉到的。下雨的时候,当小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时候,他的背影在张耀的眼中是那样的落寞,是如此的孤单。
离老兵退伍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但是张耀还是不能确定鱼跃到底是退伍还是继续留队,他没有问,也不敢问。
天气有点反常,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路面积水已经很严重了,一下雨就感到特别地冷了,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提前了,张耀也给自己添了床被子,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张耀还是感到很冷,被子很软,也很滑,但是张耀却突然想到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小说中的一句话“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一样事能代替情人的手”。
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加班,总算是在大家的努力下完成了四、六、九中合并后的新校园设计图稿,张耀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想好好的和小莫他们喝顿酒,或许是最后一顿酒了,如果鱼跃退伍了的话。
张耀骑着单车,不时捏捏口袋里的小盒子,想着小莫见到这件礼物时候的表情,揣摩着小莫会说的话,猜测着鱼跃送给小莫的礼,去年鱼跃给小莫买的是只戒指,小莫不好意思带,就用绳子拴着,挂在脖子上。
张耀想到这,不自觉的就把手伸向脖子,拎出脖子上的挂件,那是小莫送他的,张耀很喜欢,经常含在嘴里睡觉。于是他又把玉挂件含在嘴里,反复用舌头搅动着。
小莫店门还是关的,虽然快十点了。会不会是鱼跃昨晚留宿在小莫这里啊?听说快要退伍的时候老兵的管理是很松的。张耀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他在门前抽了支烟,还是决定敲,一是他们都很熟悉了,二是想看看小莫脸上的表情。
只是门没有敲开,倒是把隔壁的人惊出来了,那个肥胖的女人叼着牙签,对张耀说:“他走了,是几个当兵的人把他叫走的。”
张耀说了声谢谢,就跨上了自行车,那个女的又吐出两个字:“前天!”,张耀回头,盯着她,胖女人转身进店了,又丢下五个字:“好像出事了。”
张耀脑袋“嗡”的一下。
心底有个人
我好像忘掉了他
又好像没有忘掉
平时怎么也想不到他
但是会突然就想起他
有个媒介
是蒜茸青菜里的菜青虫
是盘中肚子朝天的河蟹
或者
是烟盒里最后一支香烟
心底有个人
我好像忘掉了他
又好像没有忘掉
白天会突然想到他
夜里会突然想到他
有点酸楚
是劲风吹过酸涩的双眼
是掰开又揉碎的洋葱头
或者
是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
心底有个人
怎么也想不起他
怎么也忘不掉他
不知何时会想到他
不知何时才忘掉他
有些愤恨
为什么有这样的一个人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答案
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