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龙的家在生活区的最后一排,那是一幢三层的楼房,都是简单的开间。
石磊随伟龙登到三楼,虽然他已经调查清伟龙的住址,但是门一打开,他还是紧跟着黑黑闯了进去。除去门口的厨房和卫生间,只有方正的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样子。迎面是一扇对开的窗户,远远望去,暮色中的大海若隐若现。紧挨着窗户,是一张军用单人床,横在窗台下边,阻挡住通往窗户的道路。剩下的空间,左面靠墙是一个简易的长沙发,一端顶到了铁床。沙发的对面,是一个书柜,书柜边是一张常见的办公桌,上面并排摆放着电视机和笔记本电脑。
石磊一把扔掉行李,快步走到床边,跪了上去,顺手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瞬间涌了进来。
“视野不错啊,真他妈好。”
“那是,这可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伟龙靠在门上,不无得意地说。
生活区的边缘,有三五家小饭店,沿着柏油路一字排开。它们的招牌都很简单,看着也很简陋。
“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对付吧,明天去市里给你接风。”
“接个屁风啊,有酒就行。”石磊假装皱皱眉头。
“酒当然有,”伟龙嘿嘿一笑,“牛二行吗?”
“这儿有牛二?”石磊喜出望外。
“那是,正宗的牛二,不过都是简装的,便宜。”
“没问题,就是它了。”石磊搂住伟龙的肩膀,“看你说的,好像自己多有钱似的,就这简二你能供得起我就知足了。”
“瞧你丫那德性,”伟龙挣脱开石磊的胳膊,向店里走,“我怎么记得一喝二锅头你就多啊。”
“瞎掰,不就那一次吗,还让你赶上了。”石磊跟着进了店门。
“就那一次,真他妈一辈子都忘不了。”伟龙摇头苦笑,“你小子耍起酒疯来,真拦不住。对方可是十几个人呢。”
“十几个人还不是小意思?都怪你,死死地抱住我。不然早把他们打趴下了。”
“操,我真后悔拦住你丫的,不然还真能看看你小子耍猴儿。”伟龙看了他一眼,晃晃头,在临窗的餐桌前坐下,“对了,现在能想起来那天为什么打架吗?”
“想不起来。”石磊楞了一下,在伟龙的对面坐下。“你想起来了?”
“我他妈从那天到现在,一直就不明白那天为什么要打架。”伟龙瞪了石磊一眼,“真亏得你那天没穿警服。”
两人对视着,随即哈哈大笑。
伟龙随意叫了几个海鲜,看得出来,他是这儿的常客。当然,他没忘记点水煮花生和拍黄瓜,那是他们必备的下酒菜,几十年了,一贯如此。
石磊笑望着伟龙,一直没吭声,这么多年,他,或者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默契。点酒的时候,两人才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一瓶牛二。”伟龙对老板娘说。
“两瓶。”石磊更正道。
“一瓶,喝完了再叫。”伟龙坚持着。
“两瓶,自己抱瓶喝,省得打酒官司。”
老板娘看看伟龙,又看看石磊,脸上透出笑意。“看你们哥俩,我到底听谁的啊?”
两人对视着,眼神中都露出倔强。伟龙忽然一皱眉,对老板娘说,“就上两瓶,跟他较什么劲啊?喝死他算了。”
石磊得意地向伟龙眨起眼睛,嘴里不依不饶,“这就对了嘛。好不容易我来一次,你好意思只喝一瓶酒啊?”
凉菜和白酒很快就上桌了。伟龙看了石磊一眼,兀自拧开一瓶酒,把自己的酒杯倒满。酒杯是常见的口杯,装满酒大概二两左右。
“自己倒自己的,还等着我伺候你?”
石磊闻言摇头苦笑,拧开酒瓶给自己倒酒,边倒边说,“咱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我想想啊,”伟龙甩过来一支烟,“上次春节咱们都回老家,在我家喝的,这马上就六年了。”
“是啊,一晃都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石磊盯着酒杯,吐出一口烟。
“你小子向来都神出鬼没的,你——”伟龙突然停顿下来,看着石磊,叹了口气,“算了,喝酒吧,总算见到的还不是鬼。你现在酒量怎么样?”
石磊笑着点点头。
“来。”伟龙端起口杯,将杯底在桌上磕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石磊稍感意外,他看着伟龙用手心擦拭嘴角,马上端起酒杯,一仰脖,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灌了下去,差点呛到他,伟龙的眼角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最近喝的都是啤酒,白酒很久没碰了。”石磊忙解释。
伟龙了然似的点点头,说,“第一杯为重逢,下边咱们慢点喝。”
“嗯。”
“这人过了四十,就比不得从前了。咱们孤魂野鬼的,没人疼,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得了吧,说得和自己快死了似的。”石磊打断他,这个可不是他习惯的伟龙。
“张浩你还记得吧?”伟龙白了他一眼。
&emsp[ẂẂẂ.YanQingCun.Com];“张浩?就是咱们班的那个张浩?”
“嗯,就是他。”伟龙点点头,“前一阵脑出血,死了,喝酒喝的。”
“不会吧,才多大啊?”
伟龙耸耸肩,“所以真得注意。不过今天,”他笑了笑,“咱们必须舍命陪君子。”
“就是嘛,这才像样,喝死也不怪别人。”石磊举起酒杯,“碰一个?”
两只酒杯重重地撞在一起。
“行了,得吃口菜了。”石磊放下酒杯,抹了抹嘴,”很久没这么痛快地喝了。”他连夹两粒花生米,津津有味地嚼着,“对了,你还记得咱们最多一次喝了多少酒吗?”
“老三来的那次吧?”伟龙回想着,“是不是那次?”
“就是那次,咱们喝了七斤,都是半斤装的烧刀子,摆了满满一溜儿。”石磊沉浸在回忆中,十几年前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那天可是好多丑闻啊,老三非得把活虾摔晕了吃,再要酒,老板死活都不给了。”
“还说人家呢,那天晚上睡觉,谁趴我身上来了?”
石磊一愣,随即说,“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只不过是趴到你身上,你还记得那次在你宿舍吗?半夜我就觉得我身上有东西,一睁眼没吓一跳,你不仅趴在我身上,还亲我呢。咱们可是颠倒着睡的,你摸着黑调过来,那得多高难啊,满嘴的酒气没把我熏死。”
伟龙讪讪地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看不远处的老板娘,压低声音说,“你丫就不能小点声?什么光彩事儿吗?”
石磊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看老板娘,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碰到石磊的目光就把头扭到一边了。
那一晚,两人一直喝到深夜,消灭了三瓶牛二,在老板娘几次三番的嬉笑怒骂中,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酒桌。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他们,却似让酒意更浓。石磊知道,伟龙和他一样,都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思维跳跃着,带着快意。
石磊伸手搂住伟龙的肩膀,趔趄着向前走。月亮远远地斜挂在天边,照得不宽的柏油路一片光亮。两个人的酒气混杂着,侵袭着彼此,亲切而又惬意。
“老了吧?喝这点酒就有点飘了。”伟龙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还是年轻时好啊。”
“得了吧,我们还算老?如狼似虎的年龄。”说完,石磊大口喘着气。
“还不老?看你气喘的。”伟龙扶住他,“还是和老三那次过瘾,你说我们怎么一口气就喝下那么多呢?”他叹了口气,“很久没他消息了,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混得怎么样。”
“他不错啊,当办公室主任了,整天飞来飞去的,太监头儿。”
“太监头儿?亏你想得出来。”伟龙笑笑,然后问,“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消息?”
石磊不无得意,说,“我是干啥的,嗯?”他用手用力地抓了抓伟龙的肩膀,“别看你们对我不管不问,你们的行踪,我可全掌握着呢。”
“哦。”伟龙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了,随口应了一句。
石磊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有些愕然,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小心翼翼地瞄向伟龙,没再发现什么异状,才慢慢放下心来。
回到家,费了不小的劲儿,伟龙才把石磊和黑黑安顿好。躺在沙发床上的石磊,得意地冲被挪到书柜前的黑黑眨着眼睛。黑黑注视着这个侵占了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四肢伸开,犬毛直竖,嘴唇翻卷着露出犬齿,发出低低的“喔喔”声。直到伟龙懒洋洋地训斥了几句,他才无奈地趴在地上。
石磊闭上眼睛,躺平身体,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睡意全无,一边在黑暗中倾听伟龙粗重的呼吸声,一边回味他们相遇后的每一个细节。
“你这次,到底做什么?”黑暗中,传来伟龙的声音。
“嗯?”石磊有些意外,“就是休假,没什么啊。”
伟龙默不作声。
沉默,就是种煎熬,石磊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你知道,我喜欢摄影,你也知道,我离开大海活不了。”
“我他妈地当然知道你喜欢摄影,”伟龙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你离不开海。”
石磊无望地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好吧,”他叹了口气,“我想你了。”
“你大爷的。”伟龙轻声骂了一句,随即石磊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鼾声断断续续,石磊睁开眼,无奈苦笑。月光透过窗户,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暗影,他的心情就如同那些暗影一样,阴晴不定。
“心怀鬼胎。”他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只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如此忐忑不安吧?他自觉坏得还不彻底,否则就不会如此愧疚。“我坏吗?”他盯着黑暗自问。
伟龙素来是个简单、没有心机的人,石磊还是在认识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让他觉得亲近,而且安全。然而此时此刻,酣睡的伟龙把尴尬独自抛给他一个人,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欺骗而不安,唯恐伤害到伟龙,假如那算欺骗的话。
他是在夏末季节开始寻找伟龙的。在那之前,他从原来的世界消失了,除了家人之外,和任何原来的朋友都没有联系。这样的消失,整整持续了五年,当他带着疲惫和怅然,试图回归的时候,第一个,他就想到了伟龙。
其实,那不算回归,他心里很清楚,他无意重新踏入原来的生活圈子,他只是要开始,开始新的生活。
阜石路上的那家医院,石磊再熟悉不过。在军医系求学的伟龙,研究生时代就在那家医院实习,毕业分配时,被那家医院留了下来,成为一名脑外科医生,让众人羡慕不已。
石磊比他早毕业三年,先是在刑警队工作,后来被调到新成立的禁毒支队。伟龙到北京的时候,两个人还都是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所以隔三岔五,他们就在一起厮混,几乎北洼路上的每家餐馆,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石磊有时想,那或许是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后来,伟龙交了女朋友,她是他们院长的女儿。一年后,两人结婚,石磊做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伴郎。伟龙的妻子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对伟龙控制颇严,石磊对她没什么好感,似乎她对石磊也是如此。为了不让伟龙过于为难,石磊渐渐地很少再去找伟龙。再之后,伟龙的儿子出生,石磊也成了家,两人都忙于各自的家庭,更是甚少碰面,只是经常电话联系。
石磊的婚姻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和老婆协议离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梦。那一段时间,石磊几乎每日借酒浇愁,伟龙破天荒地就像婚前一样,想尽各种借口,经常把他叫过去喝酒。这才是石磊心中熟悉的伟龙,他不知道他所经历的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心底下,他很感激伟龙,那种伴随着成长而积累的信任与亲近,是其它的任何人所无法替代的。但是,他从未表达过感激之情,反而表现得理所应当似的,而只比他大三个月的伟龙,就像一位年长的兄长,对他极尽宽容。
生活渐渐恢复了常态,两人依旧只剩下电话联络,除了偶尔难得的相聚。再后来,出了一次事故,石磊在警队辞职。心灰意冷之下,他悄然离开北京,只身奔赴上海。他甚至都没有通知伟龙,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长大成人了。
所以,在那个略显炎热的夏日午后,当石磊站在阜石路北侧,遥望马路对面熙熙攘攘在医院大门出入的人流,他的心里怀着淡淡的思念,还有一分好奇。五年没见面了,那个曾经熟悉的伟龙,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着伟龙时断时续的鼾声,石磊辗转反侧。他悄悄侧过身,向上仰着头,月光下伟龙剪影般的身体就横在他的眼前。伟龙背对着他,只盖了一床薄被,随着呼吸,他的身体一起一伏。
几个月前的那个午后,他能想象到他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吗?
石磊站在树荫下,边抽烟边打量着对面的医院。几年没来,靠近大门的地方已经矗立起一幢新的门诊大楼,而在他的印象中,那儿本来应该是一条笔直的林荫路,挨着林荫路的,是一大片翠绿的草坪。
石磊回忆起第一次在医院找到伟龙的情形。伟龙刚到北京时,石磊正在外地办案,接到伟龙的传呼后,他归心似箭,可偏偏案情胶着,半个月后他才脱身。
也是在夏日的午后,石磊走下面的。他点着烟,打量着对面医院的大门,还有那条笔直的林荫路。他很少去医院,对对面的大院更是陌生,他思忖着如何去找伟龙。
事前他没通知伟龙,除了想给他一个惊喜,他也很好奇穿上军医制服的伟龙会是什么样子,他一定要看到最真实的伟龙。
掐灭烟蒂,石磊穿过马路,走进大门。院内的景色令他心旷神怡,正对着他的,是一条笔直幽静的林荫道,林荫道的左侧,是一片如茵的草坪,右侧则是排列整齐的苏式宿舍楼。
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才见到门诊楼。他担心进去后不能吸烟,便在树荫下吸了一支。连问了几个人,他才弄清脑外科门诊是在三楼,等了一会儿电梯,他不耐烦地改走楼梯。
快步上楼时,他想象着伟龙的模样,想象着骤然见到他时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可是几分钟后,他兴奋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
“王伟龙?没有这个人。”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小护士一脸无辜。
“没有?怎么可能呢?”一听这话石磊就着急了,“你好好想想,从上海过来实习的,研究生。”
石磊的神情引发了护士的不快,她瞪大眼睛,“你急什么急啊?没有就是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这人怎么这幅德性?”
“我哪幅德性啊?你怎么说话呢?”小护士不依不饶。
这时里间探出一颗脑袋,不悦地说,“这点事吵什么啊?这儿没有,没准儿在住院部呢,你去那边看看吧。”
石磊恨恨地瞪了一眼,转身下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伟龙果然在住院部,但不巧的是,当天他休息。石磊软磨硬泡,总算问清了伟龙宿舍的大概位置,就是他刚进医院大门时看见的那几栋楼,但具体是哪一栋,没人清楚。
这丝毫难不住石磊,他只是祈祷伟龙不要外出。半小时后,一个人带领他穿行在二楼阴暗的走廊。
“王伟龙,有人找你。”那个人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让他进来。”房间里传出石磊熟悉的声音,他对那个人点头致谢,然后走到门口。背对着房门的伟龙,赤裸着上身,正和几个人厮杀四国大战。他对裁判喊了句什么,转过头来,脸上绽开笑意。“操,你小子怎么来了?快点进来,等我杀完这一盘。”
石磊摇头苦笑,走到伟龙身后。他打量着屋里的人,暗自琢磨,“他奶奶的,哪儿有一个像军人?”
石磊在暗夜中坐起身,摸索着找到香烟,点燃。火光闪亮的一刹那,他蓦然看到了对面那双懒散而又警惕的眼睛,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个倔强的黑黑,到现在气儿还没有全消呢。他对着黑黑呲了呲牙,做了个鬼脸,然后不顾它的反应,转身看向伟龙。
月光下,伟龙依旧沉沉地睡着,靠在墙壁上的石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怅然。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黑黑,已然无法看清它的眼神。他忽然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兴趣,一个中年男人,一只狗?他哑然失笑。他对宠物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据他所知,伟龙也不喜欢,难道一年的变故会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人吗?
他想起了提到工作调动时,伟龙眼中一闪即逝的怅然,心里隐隐地痛。这个世上的男人大多数都很累,总是试图展现坚强的一面,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把脆弱小心地掩藏起来。伟龙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也许男人本该如此吧。
据他所知,一年前伟龙离婚,正在上中学的儿子也判给女方抚养,他没兴趣探听他离婚的原因。婚后不久,伟龙就被调离了总院,从首都被派到了这个海滨的小城。石磊揣测,伟龙的调离或许和他的妻子,或者说他的岳父有关。
无论如何,他一定很失落,至少曾经很失落。可是在身旁这个平静的男人身上,已然很难探寻到当时的痕迹。人,都得面对现实,面对生活,何况他一向以为适应性很强的伟龙呢?所以脚下的那只拉布拉多,或许就是适应的最新结果吧。
记得在大学时代,两人偶尔还通通信,那时的石磊充满理想,却每每遭受挫折。在一封信中,伟龙特地就此提到,人首先得适应环境,然后才能够改变环境。石磊曾对此不以为然,可慢慢地,他就觉得伟龙说的没什么不对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和一只狗,石磊苦笑着摇摇头。也许无论伟龙做什么,他都不该感到惊讶,就如同他原本就该那样做一样。
想到伟龙临睡前的最后几句话,石磊的心中涌起一丝酸楚。伟龙显然识破了他的借口,这么蹩脚的借口,他怎么就会觉得天衣无缝呢?这多么伤感情,他们向来不都是坦诚相待的吗?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借口当挡箭牌呢?不久前的夏日午后,当他穿越阜石路时,心中不也是坦坦荡荡的吗?
他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与愧疚,渐渐地,愧疚占了上风。他不相信,伟龙会过于怪罪他,但是他依然倍感愧疚。
对不住了,老哥,他在心中默念。他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如果说,夏天的时候他寻找伟龙,只是想通报他一个新生活的开始,那么,在这个秋季,当他面对这个男人时,他渴望与他共同开始新的生活,他怎么能不谨慎呢?
世事难料,短短的三个月,生活怎么就会开这样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