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整干了四个多小时的活儿准备收工回家,收拾了工具后,刘星在章豫的屁股上狠拍了几下,拍净尘土,骂道:“老屁股你就爱坐在地下,尽是泥巴。”
章豫其实个极爱干净的老人,好像是因为他在家里不做家务,不洗衣服不做饭就常常把身体收拾的干干净净,他每一天都洗澡换衣服,这一点是刘星想不到的,一个有洁癖的老农民,每一天都是藏青的长裤,一双穿头凉鞋,上着一件T恤外加天蓝色衬衣,还有一头短短的白发。这一行头也就是章豫干活或外出不变的形象。
“哈哈,星仔,你就爱干净,看你把老头管制的严严实实的,我是个农民,身上哪有不沾泥土的?”章豫把的确良衬衣穿上后说道。
“老屁股,你这习惯可要改过来,人是要讲究仪容整洁才能显得精神。”
他掏出手帕在章豫的脸上擦拭起来,章豫红红的的脖颈上有着几层漂亮的皱纹, 在烈日下,章豫的脸颊和脖子部位有一层细细地汗珠,他擦干章豫头部的汗珠后,再在自己的脸上擦了起来,一股沁如肺腑的香味使得刘星感到陶醉。
“星仔,我的儿哎,你的脚长,老是走得那么快,快把我拖累死啦,人家一个钟头直走五公里,而你一个钟头就是九公里。”路上章豫可怜巴巴地要求道。
“老屁股,从村里出到鹅盆冲才有五公里,就你事多,一会要与人搭讪,一会要抽水烟,看看都快一个钟头了,还没走到一半路呢,要不要在路边搭几间草寮给你,让你吃饱喝足了再走?”
“哈哈,那倒不用吧。”看到刘星在偷笑,章豫在刘星屁股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就你狠心,想要把我扔在半路上。”
刘星被章豫一捏,骂道:“你想谋杀呀,这么大力?”也不敢随便动,因为他肩上正在荷着锄头镰刀。怕转身伤及身后的章豫。章豫的手仍然没有放下,在刘星的屁股上揉搓着,刘星心里很是受用。大声喊道:“老屁股,你走前面带路。”
章豫得令,走在前面,就像是一头老牛似的,慢慢吞吞的。刘星也不再催促他了。
章豫是望云村的生产队长,刘星是县里派下来的工作队队员,是章豫的三同户,虽然没职没官,但是在村里,工作队队员可是无冕之王,所以章豫有事也得常常与刘星商量队里生产上的事情。百来口人的望云村坐落在一个山坳口,据说以前是请地理先生看过后才把这里做为村场地的。三面是小山包,就像传说中的龙椅,整个村场很宽大,家家户户都有两三亩的宅基地,整个村庄处于大集中小分散的形态,各家各户都围起自家的的院落,影映在苦练菠萝荔枝芒果等树木之中,几条弯曲的村道把这些庭院有机地串联起来,村子中间有棵古榕树,是平常村民聚会或聊天的地方。至于风水如何如何,刘星看不出之所以然来,但是这里地势缓坡,坐北朝南,确实是避风向阳,冬暖夏凉,没有酷热更没有寒暑,与邻近的几个村庄形成巨大的反差。 真可谓是三里不同天,刘星心里暗自叫绝。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望云村附近全是其他村的土地,望云村的320亩耕地大部分都在外,村口仅有不足三十亩,其它的分散在东西南北,远的有五六公里,近的也在三公里左右。现在是水稻进入分蘖生长期,所以章豫刘星必须到遥远的鹅盆冲的稻田里看水。
快有快的心情,慢有慢的好处,章豫仍是不紧不慢的往前挪动脚步,倒也拿他没辙,刘星只好因村里阿三阿四家里为鸡毛蒜皮吵吵闹闹问章豫,章豫此时就像数珍宝一样细说,谁家的对与谁家的错,往往这些都是父辈遗留下来的成见导致后辈的争吵。其中有许多事是说不清道不明。话闸子一打开,自然没有时间到路过的人家里抽水烟磨牙的功夫。刘星就是讨厌章豫看到凳子坐下后就与人聊个没完没了,所以私下里就叫章豫做老屁股,意思就是章豫太喜欢与人搭讪聊天,特别是他为人友善,平时热情好客,任谁去到他家里都有酒喝,所以他的熟人也特别多,多次与刘星出门,都偷偷的拉刘星去喝酒,没有一两个钟头就不离开。对刘星给的外号也默认了。而刘星也是暗地里才敢叫他的绰号,毕竟章豫在当地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在人前就叫他章伯。
章家是三栋农舍组成的院落,竖着排成一行,有几间厢房,一侧用土胚围成一个大院子,进了门楼后就是一个前庭,第一栋是章豫年过九旬的老母亲和几个小女儿小孙女住的地方,寓意四世同堂。他的大儿子阿海也住在这里。章豫夫妇带着两个小儿子和几个孙子住在第二栋,刘星住在第三栋,这是一间新屋。留给工作队的两位队员住,只是另一个队员才来不久被抽回去在某单位任书记后,所以这里一直只有刘星独居。
回到家时已经是三点多钟了,静悄悄的没人,章豫的老母亲带着几个玄孙去村中央榕树树头与人聊天了,那里是老人们聚堆聊天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地方。章伯母和章家老大夫妇也都下地了。其他孩子也都已经去上学。
刘星把农具放回到前庭厢房里,出来一看,章豫已经把一大盆清水打好,把他的一件新毛巾递过来叫刘星洗把脸,
在这个家里,章豫是个极为出格的大男子主义者,从不做家务事,除了老母亲外,他从来不给家里人端饭打洗脚水之类的活儿,但自刘星来后,他破天荒地给刘星打水洗澡洗衣服,也许他把刘星当成家里的客人,因为章豫对任何一个客人都表现的热情大方,不但督促家里人给客人打水洗手,而且常常自己动手做这些事。在家里受父母宠爱惯了的刘星,也习惯了章豫为他做这些事,无形之中,刘星对这个家有了一种亲近感,还有章豫人前老说他是上面下来的人,人后总爱说他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刘星对此深感不安,但章豫老是那句话:“来到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孩子一样。”
在刘星洗脸时,章豫进到厨房里,已经装了满满的两碗硬米粥,出来时刘星刚洗好脸,章豫脱下衬衣和长裤,露出一件白色底浅蓝色竖条纹的四角内裤,精瘦的双脚换上拖鞋,双手在刘星刚洗过脸的水里捧起一把水漱口,接着再洗脸,刘星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老东西平时不吃的东西很多,猫猫狗狗不吃还可以理解,就是牛羊肉都不吃,稍微肮脏一点的东西也不吃,这在农村也算是洁癖,可他竟然用刘星的洗脸水漱口擦身,看着他擦得那样仔细,脸色是那样的洁净红润,刘星心里涌动着莫名其妙的躁热,他真的想在章豫的脸上亲吻一口。
“章伯……”刘星呐呐地地看着章豫,他真想说,章伯你真帅。但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章豫把毛巾凉在走廊下,全然不顾正在发呆的刘星,用手在刘星腰间轻轻推着。“走,我们吃饭去。”
这是一餐极简单的便饭,有一碟小咸鱼和一碟青菜。离不开酒的章豫倒了小半杯,慢慢的饮着,而刘星却像扬鞭跑马似得刨完两碗粥后,说声吃饱了,就扔下章豫,捡起门缝后的晚来的报纸回房间。
刘星回到房间,见屋里光线较暗,就脱去长衣长裤,出到门口,坐在门槛看报纸,也许天气炎热,也许是报纸内容天天一样日日雷同,刘星无心游览,站起身来,在庭院里溜达,在章家的三个庭院里,这个庭院属于后庭。他走到后庭边的小树林里,这里还有一间草寮,原来是去年下半年盖得的防震时住的防震房,原来有几间的,后来拆掉了,就剩下这一间。
刘星喜欢听树上的小鸟的叫声,常常在没事的时候出来听鸟鸣。有鹩哥,有黄鹂,还有几种叫不上名的鸟, 不久前他看到鸟儿衔着枯草跳进枫树上的树洞里,好奇心促使他想上去看看个究竟,但是他怕惊动鸟儿,更是怕鸟儿因此搬家而作罢。
此时前庭传来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是章豫的老母亲带着那帮重孙们回来了,章豫从母亲背上抱下一岁多的小孙子,在一旁兜孙子大小便,孙子哭着闹着不肯他抱,他却乐哈哈地骂着小冤家小祖宗,拿出一粒糖果塞进孙子手里,好不容易才哄得孙子不哭,他一把擦净孙子的泪眼,极有耐心的继续兜孩子屙尿屙屎,过后替孩子擦净屁股,还亲昵的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拍几下,松开手后,孙子就冲到哥哥姐姐那儿啦。
在这个家庭里,章豫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个严父,更是一个慈祥的祖父,他基本每天晚上都给老母亲端洗脚水,儿女们视他为暴君似的,对他总是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同样,他是章家的老大,有四个同胞弟弟,小的还不足四十岁,个个身材如铁塔一般,都比他高大壮实,虽然章豫弟弟们矮了半个头,但他的话句句都是板上钉钉,对几个弟弟动辄就是骂就是教训!比他小几岁老二早年就被他狠狠的揍过几次,但是最有出息,不但成为大队支书还是公社党委委员,而那个自小就被父母和他溺爱的小弟弟沦为酒鬼一个。章家人口众多,个个对他是敢怒不敢言。有一点就是章豫非但不申斥孙辈,反而倍加关爱,这一点被犯错的弟弟们和儿子利用了,每次被叫去训话总是抱着孙辈,章豫也拿他们没辙,只能让他们回去,仅仅是说句“自己做过啥事自己知道就行,我就不多说了。”事后常常自言自语:“那孩子他娘总没有一点时间吗?”
由于今天回来的相对快,所以章豫招呼几个孙子过来吃饭,同时还装满一碗给老母亲送去,出来时,见那不足两岁的小孙子自己没吃到多少,倒是把饭粒弄得到处都是,章豫哈哈笑着上去要喂他,谁知孩子不让,一勺子打了过来,真是乱棍打死猪八戒,章豫的手眼上被勺子击中,便一把抢了过来勺子,骂道:
“龟孙子,有你这样吃饭的吗?”
硬生生把一勺子饭塞到孩子嘴里,孩子含着满嘴饭,伸出小手抢勺子,不给张嘴就哭,章豫只得松手,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咽下,章豫再次抢过来,再往孙子嘴里塞一口,刘星看着他祖孙俩的拉锯战打得正热闹,刘星心里好笑,可就是此时,章妻和儿媳妇都回来了,才放下农具,章家儿媳妇就出门跳水去了,章妻接过章豫手里的碗继续给孩子喂饭,得到解放的章豫站起来提着水烟筒进到他的房间。章妻几口就把饭喂完,再装少许,直到把孙子喂饱为止,看到小孙子步履蹒跚地冲去和哥姐们玩耍后,她才做晚饭。同样一件事,章豫做起来就是不一样!
不一会,同村的章三强进来找刘星,见到章豫就想躲开,章豫叫着了他问啥事,三强应道没事,是来找星子的。三强对他从不会多说一句话,除了公事外,队里几乎每天都有年轻人来找阿海或刘星。
刘星见状,主动迎了上来,“啥事,章伯不是外人,说吧。”
三强说“星子,今天干活时捉了一条蛇,可能有七八斤重,今晚你就下去喝酒,记得等会阿海回来,叫他一起下去。”
“啥蛇?你怎么这么厉害?”刘星看着这个村里第一大力士,问道。
“蟒蛇,是它见我们没下酒菜了吧。”三强笑嘻嘻地说。
三强是刘星初中时的学长,没读完高中就回乡务农了。他比刘星大几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在这个村子里,刘星有八九个同学,由于受到学校大部分师生的歧视,他们先后转学到其它公社就读,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县农校读完高中。
“好的,三强,你先回去吧,我等阿海回来后在一起下去。”刘星知道三强也是才收工回来就上来的。
&ems【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p;三强才出门,刘星就拿起行军壶,再去到厨房找出两个空的行军壶,章豫制止道:
“你买多少酒都不够那帮酒鬼喝的。”
“我有钱,村里就我一个人吃工资。再说家里也不要我的钱。”
章豫压根拦不住刘星,刘星把心爱的红棉牌自行车推出,出到村口,顺着土路,刘星骑上车子,夕阳西沉,平野上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际,身后的群山青翠叠彩,晚霞烧红了西天,染红了大地,渠道里流水潺潺,田埂上还有不少耕牛和牧牛的老农。
供销社就在8里外的一个公社农场里,其实就是一间规模很小的代销点。里面没有客人,刘星买了一斤烟丝后就想回去,还没出到门口猛然想起自己是来买酒的。回身让售货员沽了满满三水壶米酒。
回来后心情不宁的刘星把烟丝给章豫送过去,回来急急忙忙洗过澡,拿出报纸看着等饭点,可他再也没心思看下去了。章豫的形象在他心里慢慢变得清亮起来,感觉到章豫正是他喜欢的老头子,隐约之中感觉到章豫似乎也喜欢自己,但不知道章豫对自己好是出于父子情谊还是爱心。在这里有着长子如父的说法,他对弟弟们和儿子们极为严厉,但对小辈对外人却是一个善良的人,爱心常常泛滥。
喝酒回来后已是九点多,刘星酒量本来不行,此时感到略微有些头晕,正想休息。章豫来了,他是来还烟丝钱的。
刘星哪能要他的钱,几次推辞,章豫强硬有着刘星的手,把钱塞了过来,刘星急了:
“章伯,您见外啦,在外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父子,难道您就不怕冷了儿子的心吗?”
“那是……那是伯做给外人看的,就是想你好开展工作。”章豫看着被塞回来的钱,有些不知所措。
刘星嗓音有些发颤,“可我当真啦。”
声音很小,但刘星感到是发自内心的最强音。
章豫显得忐忑不宁,“星仔……”
他牵过刘星的手,却不是把钱塞进去,而是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把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传递给刘星。
“伯,我喜欢你!”刘星一把章豫楼过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章豫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刘星,伸出苍老而指节很粗的大手为刘星擦拭泪水。
这个夜晚,明月清辉,从屋顶的玻璃瓦斜照进来,见证了里面的一老一少垦荒拓展爱情乐土的初夜。开始了他们为期26年的来往,尽管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尽管刘星后来事业小有成就,但从来就不曾嫌弃过那个老农民,直到他病故,才在心里为他树立起一座墓碑:爱人章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