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班长的班长叫刘民,大家都习惯管他叫‘流民’,那之前我只是见过他的照片,小眼睛单眼皮看不出哪里有过人的地方,可我班长说他在任的时候咱们的一班是最出名的,你们看看连部那些锦旗就知道,他在任的时候咱们班得的最多,所以带出的兵也是一个赛过一个。
当兵之前老班长在家就有了一个女朋友,是他青梅竹马的同学,当时双方家长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家长们没有什么异议,那个女孩高考连续失利,在老班长的鼓励下她没有泄气,后来经过那个女孩坚持不懈的努力,复读了两年终于考上了大学,从那个女孩复读开始到大学四年毕业,都是老班长用他的均贴供养的,那时候咱们的兵役制还是三年,那个时候的士官也不叫士官还叫志愿兵呢。
那个女孩的母亲常年有病,家庭条件非常不好,每次老班长探家的时候把假期都用在了给她家做劳力上,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很深很深,为了保存那种纯真的美好,老班长宁是没有动过那个女孩,不管那个女孩怎么动情,现在的你们中有几个能做到这点呢。
可就在那个女孩大学毕业的那一年,老班长还有一年就二期退转了,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那个女孩父亲的来信,信里明确的告诉老班长他女儿不可能跟他了,而且她女儿马上就要结婚了,谢谢老班长这些年来对他女儿的帮助,从那以后那个女孩也没有再给老班长来信,也没有给他解释过什么,他们的爱情就这么简单无情的结束了。
七年啊,那七年的爱恋是多少思念日月的累积,老班长悄悄的藏起了那封信,还和平常一样,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只是再一次酒后的时候告诉了我的班长,我的班长从来没有看见老班长掉过眼泪,就是一次部队军演的时候他扭折了脚踝都没皱过眉头,可那天他哭了,哭的很伤心,第二年他转业了。
老班长到地方之后没有回到那个让他伤心的家乡,而是去了南方的一家外企,凭借着他当兵磨砺出来的意志,很快,两年之后就做到那家企业的中层领导,每个月都有很高的薪金,但他一直没找女朋友,每年春节回家的时候父母都是不停的唠叨,他只是一笑而过。
我们都知道真爱过一个人的刻骨铭心,时间并不能消磨掉他的心结,在他的心里依然的保存着那份爱的位置。
也就在那一年他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和同学聚会,无意中听同学说那个女的得了一种乳腺绝症,而且她的丈夫知道后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她。
老班长回去之后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就敲开了那个女的家门,他没有责怪她家父母的惭愧,也没有埋怨那个女人的无情,不顾家人的反对辞了工作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洗脸喂饭端屎端尿,给她唱我们部队的歌曲,给她讲我们部队的故事,给她所有自己经历过的快乐……。
一百天后那个女人在他怀抱的呵护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又是一年以后老班长在家里的包办下结婚了,结婚那天他履行了对那女人临终的承诺,他把那个女人的父母接到了自己的家里,那天我的班长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也是那天,我的班长又一次看见他的班长流泪了。
当我班长转业那年我看见了他,他是专门来接我们班长的,比我想象的和照片上的差距很大,但是接触他一会我就从他的言行里知道了什么是战友,什么是兄弟,什么是责任和诺言,那天我也看见他流泪了。
停顿了很久,班长才再次开口。
睡吧,班长讲完了,讲的极其平淡,战友们听完了都在沉思着什么,强子也是,班长讲的故事里总有什么地方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因为班长的每句话都响在他的耳边,他的思绪也在那故事里寻找着什么,特别是班长讲完之后说那句睡吧的同时,那枕在强子脑袋下的胳膊好像用了用劲,那手也拍了一下强子的脊背,那是在隐喻什么吗?
今晚班长是平躺着的,强子倒是立着,就像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只不过是侧倒在床上,他的手也是五指并拢紧扣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敢有一丝的动弹。
也就在班长胳膊微微用力和轻拍他那一下,强子有点不由自主的把脑袋凑到了班长的下颚,一股暖融融的呼吸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一下就扑上了他的脸颊,那呼吸里有强子从没有闻到过的清香,更有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里还伴随着强子自己心跳的颤音,可他的手还是死板板一动也不敢动,是含蓄吗?很多的朋友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时候,就这样相拥不相拥相持不相持的熬过了这艰难的一夜。
我不是宿命论者,可往往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有一种雷同的预兆,只是过后我们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故事却对强子今后的路却产生了强大的影响。
早上起来好像战友们也都受到了那个故事影响,一切都做的井然有序的悄无声息,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还在揣摩着那个故事,和那个故事里的人。
训练场上班长依然是那样的严厉,只是他今天的嗓子有些沙哑,一如既往苛刻的几乎让所有的战士都在心里骂他,只有强子,好像班长多么严厉的要求对他来说都是另一种别样的语言,更能激发他潜在的某种能量。
今晚轮到他们班站岗了,班长安排完了所有的战友唯独没有强子,强子刚想张口去询问班长,没等他开口班长的那种眼神已经扫射过来,他会意的把嘴闭上了。
班长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叫强子上去,战友来来去去的已经换了两班岗了,可强子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因为今晚他们班站岗吧,班长怕其他人看见,再说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好意思让别人发现,他在胡思乱想中开始迷糊了。
醒醒,醒醒。
朦胧之中他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疲惫的张开那好像等待的很辛苦的眼睛,还是那个光景,旁边还有没解下武装带站岗回来的战友,哦,今晚还有酒喝啊。
你俩少喝点,去把他们俩换回来,给我把好门。
是。
两个战友放下酒杯迅捷的出去了。
可今晚这酒喝的有点闷,班长不说话谁也不敢吱声,只是看见班长端起杯大家就条件反射的和他碰一下,强子也感觉班长沉默的动作中好像有更多对他的语言。
……
还有几班岗?
咱班还有一班。
哦,喝完这些别喝了,都睡觉吧,明天还得训练,我去替他们俩回来。
今天班长的语气也和以往大不一样,大家都感觉有什么差异。
班长,我去吧。
我去吧。
战友们争先恐后的要求,只有强子笨拙的嘴张着发不出声音。
不用了,你们抓紧喝完都给我睡觉。
说着班长推开一旁的强子一弓腰就窜到了地上,伸手从他的床上拿下衣服三下五除二的穿戴完就出去了,剩下他们都愣愣的坐在那电筒微弱的灯光下发呆。
我也去。
强子说的时候班长已经走的没影了。
……
怎么没穿大衣。
班长对强子出来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说话间他脱下大衣披在了强子的身上,强子显得很乖,好像也很幸福,班长随手掏出烟点上了一支,抽了一口才想起什么。
你抽吗?
呵呵,抽不抽都行。
那还是别抽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说着班长转过了身去,顿了一下,转回来的时候还是递给了强子一支。
黑暗中两个烟头一闪一闪的,好似一种无声的语言。
想家吗?
强子没有马上回答,运了一下气。
新兵的时候特别想,现在好多了。
班长听出了强子的话里面没有一点掩饰。
可这话说完了他们再也找不到要说什么,班长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黑暗中彼此明亮的眼神相视着都在凝望着对方,班长的眼神炯炯的闪着矍铄的光亮,脸上浅浅的笑,烘的强子浑身发热,不知道班长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着什么,他低头不是,躲开也不是,愿意看你就看吧,这时候他到没有觉得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也许班长想打破这种如僵持一般的沉默,又掏出了烟,隐约看见班长的身动,强子也动了,他麻利的把身上的大衣拿了下来要披到班长的身上,班长说话了。
你穿着吧,我不冷。
说着班长伸手要推回来。
我不冷,你穿吧。
强子的话说的有些急还有些犟,和班长互推的胳膊也较上了他那股子蛮劲儿,班长比他大八岁也没有他那股子力气。
班长似乎也知道自己犟不过这倔小子,顺手拽住了大衣领子的一角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托起大衣的另一角,一张臂膀搭在了强子的身上,强子看了一眼班长,那眼神,他没有再做反抗。
又是突来的沉默。
强子的身体有些矜持不住的颤抖,班长的也是。
他们的呼吸也有了异样。
可还是沉默。
沉默伴着他们的眼神遥视着天空里的星星,那星星也眨着眼睛【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⑨⑨⑥⑨xs.com】沉默的注视着他们,好久好久。
快到点了,今天你不用训练了,洗洗衣服收拾一下,明天你就去汽训队报道了。
班长努力的一字一句的要把话说的清晰,说到最后一个字就宛若没了气力,而且伴着尾音他的头也转向了一边。
我……,明天就走吗?
嗯。
班长回答的时候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用了用力。
我、我不去不行吗?
我们不难想象强子的表情,可班长听了没有回答,当兵这么久了,这样的问题也不需要回答,回答的还是沉默,强子在那沉默中低下了头,沉默的失望,沉默的有些委屈,虽然他的野性还是那么强势,可就是昂不起班长那样坚定的头。
天已近拂晓,远处已经传来二班战士接岗的脚步声,班长的手在强子的肩膀上捏了捏还是拍了拍强子感觉不出来,这功夫班长已经把大衣给他披上了。
二班的两个战士一看见是班长就笑嘻嘻和班长打着招呼,班长的脸上好像也带着某种微笑。
把火给我用用。
一个战士听了不光掏出了火还递过来了烟,班长接过烟也接过了火机,没用那战士点烟。
还有火机吗?
呵呵,他不抽烟。
那个战士唯诺的答道。
哦。
就听见班长哦那么一下,使劲一轮臂膀,半晌才听见火机在远处落地的声音。
不抽烟你带什么火机,你们班长没有交代给你们站岗不许抽烟吗。
那个战士听了马上呆在了那里。
下回别让我抓到,听见了没有!
是。
去吧。
是。
站住。
两个战士听见了马上转身规规矩矩的站在了那里。
给。
拿着吧。
班长说了两遍刚才给他拿烟和火机的那个战士才敢把班长掏出来的火机接了过去。
谢谢一班长。
呵呵呵,去吧。
是。
往回走的路上强子一直疑惑为什么班长要这么折磨那小子,总想张口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很多当过兵的战友都应该知道,连队里一般的一班长都要压其他班长一头,几乎所有的一班长不是连长就是指导员的嫡系,而且那些什么副连长排长的几乎都是聋子的耳朵配搭,时不时的一班长就要拿其他班长的战士修理修理,言外之意是告诫他们的班长别他妈的的装蛋。
班长也感觉了他的脚步有些拖沓,回转身那熟悉的手臂又搭在了强子的肩膀上。
傻小子,这就是带兵之道,等你当班长的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