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不知爱惜身命似蝜蝂,养儿防老忙前忙后空落得骂名保姆不如。
荒山陪着可田回到出租屋,正值夏末秋初,昼长夜短,天空有些朦胧的月色。
情绪压抑,对身体不好,荒山主动和可田攀谈起来。
可田诉说着
父亲健在的日子。
那天晚饭后,照旧在屋里跟
父亲看一会儿电视。天气预报的音乐刚一响起时,听到了敲门声。这么晚,谁会过来?还是村干部安排任务?
满心疑惑地到院子里,敲门声又没有了。怀疑是自己的幻听,正准备返回房间,敲门声又起。
把门打开,一个同村的中年男子站在我面前,在夜色中一时没有认出是谁,直到他开口:“可田哎,你爸在吗?”一听声音,知道是村里的振
叔。我说在,喊了父亲过来后,就回房去了。
振
叔也不进来,站在外面。父亲让他到房里坐,他摇摇头:“不咯不咯,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跟父亲说话时,他声音压得低低,父亲也小声地回复他。果然说了几句话,他就匆匆离开了。
等父亲回来时,坐在床上的母亲问:“他来做什么哦?”
我也笑说:“你们说话,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生怕别人听到。”
父亲说:“没的事,只是不好公开讲。他想让我去韭菜坪那边做小工。”
母亲回:“就那个涵洞桥啵?”
父亲点点头,“现在开春咯,那边需要一些人去背石头,一天两百块钱。”
父亲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涵洞那边急需开工,都找不到人。振
叔跟涵洞的包工头有些关系,负责人就托他在村子里找人,工钱翻倍,过去一天一百,现在给两百。
父亲答应了,母亲没有吭声。我在旁边说:“给一千块钱一天,也不能去。好玩哩,不要命咯!”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讲:“两百块一天,不少咯,别人肯定抢着去。”
我趁机问父亲平时这样的打零工多不多。父亲说振
叔给他介绍了不少零工。有时候去马庙修路,有时候去东沟挖水渠,有时候去捡石子,“我跟你
叔叔一起灌水泥,一天有两百块,还能吃它两餐饭。只是全身是灰,洗都不好洗。”
有时候去别人家果园喷雾洒药,“一天下来眼睛都辣得睁不开咯,但人家会包饭,还给你发口罩。那个钱多,三百块一天!”喷雾这个事情我知道,因为我担心毒气体对身体不好,在电话里一再要求他不要做了,他后来就没去。
做得最长久的是在一个承包修建东庙桥的老板那里。父亲每天起早贪
黑,做了很久,到了年底结算工钱时,却并没有拿到全部的钱。
父亲做了四千多块钱,拿到手的只有三千左右。其他做得更多的,也只拿到了部分。大家天天去那个老板家里要账,老板自己也没办法,毕竟工程是政府还没下拨款项,只能这个人给一点,那个人给一点。
我给父亲算了一笔账,算上家里征收的土地,零零碎碎打小工的钱加起来,年收入一万多一点。又问父亲一年下来的医疗费是多少,他算了一下,“一万两千多。要不是你寄的那些钱,我哪里治得起病?”事实上,我邮寄的钱,父亲从来都没花过,他存了起来。
那时候,我每一年陆陆续续会给家里几万块钱,也劝阻过父亲不要去做那些零工了。父亲总说好好好,私底下振叔一来叫,他都会去。反正我在广东,只要不告诉我就行。
时常我在电话里说:“你实在要去做,我在外面也拦不住。但你必须答应我只做那些轻松的活儿,伤害身体的千万不要答应去。我打的那些钱,不要不用。”父亲每次都说好,但我知道他一听到有活干他还是会去 。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能再做两年,就做不得咯。年纪大的人家不要。”
他提起隔壁的大伯,七十多岁,身体还算
硬朗,跟父亲一同去建桥,他做工的速度不算慢,但老板百般刁难,一会儿说他把桥墩垒歪了,一会儿说他太慢了,结账的时候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
但大伯还是去做,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他说:“反正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说到此,父亲笑道:“我在市区看有没有看门的工作,只要身份证给人家看,别人都不要我。”
母亲看他一眼,“没人敢要你?这么老咯,反应又慢,身体又差,要是看着看着突然死咯,人家又要赔钱,划不来哩!”
大家一时无话。
母亲说隔壁的权弟原本在广东开货车运货,他父亲跟他一起忙活,他母亲在一个宾馆里做保洁工作,现在因为权爷生病卧床,都出不去,收入自然也都没有了。
在我家前屋,勇爷一直是做上门帮人安装水管的工作,因为有次安装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在家里养伤,时不时拄着拐杖到我家来,坐在屋里跟我父亲一起看电视。没活干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坐吃山空的无奈感。
父亲和母亲吵着
嘴躺下了,我怎么都睡不着,常年不在家,担心父母的身体。推开窗户,远远地望见其他邻居家都亮着灯。
荒山道:“不是你没有孝心,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你反复叮嘱他不要出去干活,养好身体,他死活不听,导致最后离开,还是因为干活。一个人自身的地位,财富,名望一定要和内心的愿力和、德行,学养,智慧相匹配,否则很可能驾驭不了,变成累赘,甚至遭反噬。你父亲他太不爱惜自己了。”
可田没有再接话,荒山也讲述了一件往昔的经历。
小时候,爷爷建在的时候,我跟着他走到大堤上,连日
阴雨,天气好不容易放《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晴,靠近村落这边油菜花渐次绽开,小山坡上不少人在捡柴。
我跟爷爷提起在稻田的暗荡捕鱼和捞螺丝,雨后扛着锄头去刮树上长出的野蘑菇。
爷爷听着听着,忽然说:“你看到那个老太婆了没?”
我愣了一下,随着爷爷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跟爷爷差不多大的老奶奶坐在堤面上,呼呼地喘气。
我问爷爷她怎么了,爷爷悄声道:“你没注意?刚才我们往前时走时,她往这边来。现在我们转回来,她还在这里。”
我偷眼打量那个老奶奶,她穿着灰色色长外套,满头花白蓬
乱的头发,眼神憔悴。
等我们走了一百来米,那老奶奶摇摇晃晃地赶了过来,“不好意思,问一下。”
我们停下脚步,看得出她带有歉意的神情,“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镇上还有几多远?”
爷爷回:“哎哟,那还远着嘞!走过去,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吧。”
老奶奶一听完,一下子松懈下来,两个包又一次搁在地上,“咿呀,这么远呢!我还以为一会儿就到咯。”
爷爷问她要到哪里去,她说了一个地名。爷爷难以置信地问她:“你真要走到那儿去?”
老奶奶点头说:“是啊,我没走过这个路,本来以为个把小时就能到。谁知道离镇上还有这么远。脚都要走断咯!”
爷爷摇摇头,指着镇上的方向说:“照你现在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再下去,穿过五个村,沿港走一段,还要往里走……这么算下来,你到屋天都要
黑咯!”
老奶奶一听,更没有气力,一屁股坐在坝面上,摇摇手,“唉哟,没得说头,真是自家找罪受。”
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又摇手:“不用。我自家能行。”
她说在市里给儿子带孩子。
“我儿屋就那么大,东走几脚,西走几脚,就到墙咯!看个电视,怕儿媳妇说。做个饭哦,儿子媳妇,还有我那个孙儿,睡到十一二点都不起来,我饭都冷咯。我一个坐在客厅里,跟坐牢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
她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媳妇很嫌弃我咯,我洗衣裳,说我把不该洗的洗咯,那衣裳好几千块,我一洗就没得用咯。又嫌弃我做饭不好吃,这个菜太油咯,那个菜太咸咯,左右都是不喜欢。”
她眼泪擦了又擦,“我儿也不为我说话,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我住在那里,他们恼我。但我哪里想住在那里啊!”
她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我不想给儿子带孩子,电话一个催一个,来了,又百般挑剔。”
她起身拍怕屁股,看看镇的方向,“我屋
老头儿死得早,我把我这个儿养这么大,到头来他这个样子,让我寒心!”她又一次拎起袋子往前走。
我们陪着她往前走,毕竟是同路。我问她:“那你是么样出来的?”
老奶奶看我一眼,说:“我把东西收拾好放在角落,看着儿子和儿媳都睡着了,我就跑出来咯。”
我又问:“你儿子知道你走哦?”
她摇头,“他一家在自家房里睡觉,我要是不叫他们起来吃饭,他们都懒得动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我反正中午饭做好了,放在桌上了。他们要是看到就吃,冷了自家热。我现在不管他们了!”说着说着,又一次哽咽起来。
爷爷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到屋还是给你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总是要的。”
老奶奶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说我都走了三个小时了,他们都没联系我。你说他们在不在乎?”
爷爷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老奶奶特意看了我一眼,“你要对你妈妈好哦。”
我“嗯”地一声,眼泪差点滚落,碍着爷爷在身边。
她转身往前走去。爷爷说:“路上注意安全!”
她没有听见,渐渐地,走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可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惜你父母早亡,要说我母亲到我弟弟那里带小孩,也是不被弟媳待见的。两个人经常闹腾。母亲闹着永远不再去了,还是经不住他们的电话,又过去了。假如母亲在家,父亲怎么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荒山怕过多回忆往昔的酸楚,让可田愈加感伤,就说饿了,要到外面吃夜宵。
可田陪着荒出了出租屋,到大街上走去。
他俩到了马路边的主食摊铺,遇到了之前没见过的景象。老板忙着炒锅,老板娘在一边配菜,他的三个孩子,圪蹴在简易的餐桌上看着手机写作业。可田微微地笑了,拿着手机,假装回信息,偷拍下来。继续假装回信息,举着手机看照片,再微笑也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可田举着手机静静地站着,心里是个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画面,热热乎乎的,老老小小的,家人在忙,进进出出的。
小时候可田爱画画,百分之九十都是画小房子,
爸爸妈妈和他,偶尔有狗。就是一个温暖的家的样子,画过无数遍,大同小异,而且基本没有更换过题材。
活到这个年龄了,可田感觉那些有家庭的男人,弯腰忙老的弯腰忙小的,很伟大像个超人,家家都有超人,超人外有超人。
一时间觉得辛苦,他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鞠一躬,想清楚了,想擦擦镜子好好看看自己,告诉自己,普通人要清醒。
小时候画小房子,五彩斑斓,永远觉得画笔颜色不够多,还能再多。长大了过日子,脚打后脑勺,两眼一抹黑。
如今,他已经接受出租屋不是彩色的了。
但,就像方便面口袋上的肉和大虾,当你发现包装里并没有的时候,要学着接受,还要自己想办法找点大虾和肉块加进面条里。
荒山见可田偷拍老板的一家,不怀好意地笑道:“又有啥幺蛾子?”
可田道:“炒米粉已经打包好了,你提着。我这样做是多向身边的中年人学习,心静手勤,一切不难。”
荒山点头默许道:“五彩斑斓在心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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