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义傲青云文章白如雪,志高山峰矮路从脚下伸。
可田和荒山站在鹤湖新居屋后的合欢树下,踟蹰不前,原来美丽动人的风景近在咫尺,平日因为忙,无视了。
他俩还发现合欢树旁边,十二棵直插青冥的云松一字排开,像十二个守护围屋的勇士,雄伟挺拔,已经高过屋顶了。
暮色降临,他俩不情愿地离开,打算有机会常来走走。
他俩回家的途中,路过一个新开的花店。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可田看到一大簇粉红的光彩照人的芍药,拉着荒山止步不前。关于芍药,他有太多的缤纷记忆:
父亲是个老中医,酷爱种芍药,既是药材,又可观赏。老家院前的地里年年春天红药花开,可惜多年在外,无法一饱眼福。今日儿个秋季,看到如此明艳的芍药,心情明朗许多。
老板解释道:花儿都是从云南昆明航运过来的,那边有鲜花温室大棚,科学管理,要什么花有什么花,打破了季节的限制。
荒山听了,对可田道:“无主问东风,而今不用问了,没出生别人都已经给你做好了主,由不得你。”
可田道:“因思念故乡
父亲种下的芍药,所以我对它颇有研究,讲给你听。”
外国的一些芍药,品质会特别好,比如美国的“Coral Charm”,荷兰的“Bartzella”,它们的花瓣相对厚一些,不容易脱落,瓶插期也长一些,开花的时候很有
精神活力。
以前外国人来中国的时候,曾经把中国的芍药带回去,和他们当地的野生芍药杂交,产生了杂种优势。
用野生芍药和传统品种杂交,培育出更好的花儿来。
我国的芍药资源很丰富,全世界芍药属十余种,我国大概有七个,比如白芍、赤芍等等,主要分布在内蒙、新疆、四川、西藏这些地方。
杂交要先有野生芍药的花粉,科研人员找野生芍药是一件挺难的事,上哪儿去找?而且不一定每次去都能找得到。
去西藏最好,因为在吉隆县的江村有开白色花的野生芍药。
吉隆特别偏远,和尼泊尔交界的一个地方。
一路非常凶险,山上随时会有滑坡,路又窄,平均时速只能在30-40码之间。
还要翻雪山,经常海拔就到了四千多,有时候一天下来高差能有八千米。
到了江村后,科研人员挨家挨户去问,拿着之前做功课时找到的芍药照片。
有些村民说见过,结果到了他们说的地方发现不是,只是另外一种长着白色的花,就又问,找了三四个村子都是这样的情况。
后来一直问到靠近边防的地方,有几个比较年轻的武警战士,看了照片后说见过,在另一个村子,只是叫老江村,多了一个“老”字。
老江村离尼泊尔更近,于是又费番周折办了边防证,一路过去。
傍晚到的江村,村子后面有个山坡,远远地看到山坡上有一点白色的影子,科研队员心里默念:就是它了。
山坡很开阔,四周零散长有小灌木,松针掉落下来经年累月,变成了松软湿润的土壤。大约有一百来株芍药,三五成群地长在山坡上,科研队伍去的时候,正开满白色的花朵,花粉采得又多又好。
园子里的芍药陆续开花,科研人员准备为它们杂交了。
一朵花的杂交,只有三天时间来完成。
在芍药花朵打开一小半时,去掉它的雄蕊,用纸袋把柱头套起来。
三天左右后,柱头开始分泌粘液,用毛笔或棉签,把采集来的野生花粉抹在柱头上,再套上纸袋来保护它们,好像是签订了“婚约”,不再让其他的花粉落上来。
然后等待结籽。当然,也很有可能结不出来。
杂交像抽签或者中奖,不一定很好,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但会充满期待,等着它。
春天科研人员杂交了新疆来的花粉。那段时间他们又焦虑又期待,经常去地里看看,虽然明明知道看也没什么用。
下雨的时候,给它们换个袋子,不让雨水把花粉冲走。
到了八月份收果荚的时候,打开一看,居然真的结种子了。
结种子意味着科研队员在育种的道路上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可以种下它,等它长大,再来看它是什么样子。
第二年,小苗长了出来,真是令人高兴啊,但结了籽也不能说成功了。
它是有生命的,未来长什么样,什么性格,现在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最后得到了一个特别好的花,也还需要观察,因为它是一个新的品种,还不稳定,可能会发生变化,要经过好几代的观察,如果一直是稳定的,才算是有了结果。
常常的,从杂交到培育出科研人员想要的那种花儿,十年八年就过去了。
一直以来,授粉杂交选育这件事是由蜜蜂和风完成的。
光是这芍药园子里的花儿,就有上万只的蜜蜂和风在帮它们杂交。
两个科研员,每天从早上六点忙到下午五点,每天也就授粉一百多朵,忙十天也就一千多朵,即便现在有了一些科学技术支持,杂交成功的概率依然很小,也有一些运气的成分,所以如果能成功,要算是大自然的恩赐了。
真正做育种的人都明白这个,生命有它成长的周期,就是去做就好了,有结果的话,肯定会高兴,但如果没有,也在情理之中。
花季里,园子里会格外热闹。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虫子们也特别忙。有酸枣一样大的蜜蜂,肚子上
黑黄相间的,在头顶上飞,声音巨响;也有的虫子特别小,小的像一粒沙子;夏天的晚上,牛蛙会出来,叫声此起彼伏的,连成一片。
荷兰,人家庭院里的花儿,黄色的芍药最常见。
上世纪的日本,有一位育种学家,叫伊藤东一。因为想得到大自然里没有的黄色芍药花,他就用黄色的牡丹和白色的芍药来进行杂交。
牡丹和芍药看起来很近,也是一个科的,但想让它们杂交成功,其实特别特别难,是业内公认的难题,这件事情伊藤先生做了二十多年,配了数千对花儿,最后才得到了一些种子。
伊藤把这些种子种到花园里,但没等到它们开花,他就去世了,他的爱人接着打理这个花园。
7年之后,1956年,这些珍贵的植株开了花,但伊藤夫人年纪大了,没有察觉到。
美国一位研究芍药的学者慕名去花园拜访的时候,才发现它们。
这些花儿轰动了上世纪的园艺界,世界上有了黄色的芍药。
因为他,后来的育种者备受鼓励,以后的牡丹和芍药杂交出来的花儿,人们都把它们都叫做伊藤。
这个事情是多么好,也多么需要耐得住寂寞啊。
荒山听了可田的讲述,欢喜极了,采购了一束芍药,六大朵,十八元,可田甚是感动。
临走,老板还送他们了一眼药瓶大小的营养液,叮嘱他俩三天一换水、一剪腐烂的花柄底部、一滴营养液。还向他俩打保票,倘若保养的好,开个二十天以上绝对没问题。
我们案头的花儿,有各种各样的好看,这些好看中,有一代又一代专业从业者的工作和尝试,和其中理所应当的漫长和耐心。
回到出租屋,可田把花插好,放在简易的书桌上,朴素逼仄的出租屋刹那有了家的温馨。
荒山望着桌上怒放的芍药道:“人生,一切都值得努力和等待,即便平平淡淡,也鲜妍可爱。”
根据政府的安排和公司董事会的决议,公司的生产部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部门厂房要迁走,员工的去留自便,公司放假了一个月,底薪照发。可田陪着荒山,回到了故乡荷叶塘。
荒山带可田去探望了他的
叔叔,买了不少礼品。又领着可田到坟上,给他的爷爷和父母上了香。随后,他俩住在街上的宾馆,准备休息游逛两天。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他俩吃完宾馆提供的早餐就上街,到街上还不到八点。他俩逛街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再感受一下赶场的氛围,寻找老街的记忆。
在镇政府门口有三个修鞋摊,只有中间一个鞋摊有生意,是两口子,看上去都六十多岁了;两边的摊主也均是六十来岁的老人。
中间的摊主有两个顾客在等鞋,两口子都在忙活,荒山与他们攀谈起来。
“老人家,您在这里做了多少年了?”荒山问正在忙活的老爷爷。
“四十多年了。从十六岁开始做起,今年六十三岁了。”老爷爷热情地与他攀谈。
“哦,那有四十七年了。七二年就开始做了。”可田根据老人家提供的年龄简单算了下他从业的工龄和他开始从业的时间。
“是的。”
他手头正拿着一只棕色皮鞋,在上线。可田问他,“这只鞋上完线多少钱?”
“五块钱。你要补鞋子不?”
“哦,我不要补,就与您聊聊天。您这是按长度来收钱的吗?”
“是的。”我说不要补鞋,老人家似乎有点失落。
从他比对的情形来看,收费标准是:两块钱起步,然后大概是每上五厘米长的线收费两块钱。
“您刚开始修鞋时补一只鞋多少钱呢?”可田继续与老爷爷攀谈。
“哦,那时收一分钱两分钱,搞一天一块把钱,有时也会搞到两块钱。”
“哦,现在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现在一天百把块钱。”
“是您们两人一天共一百块钱还是一个人一天有一百块钱呢?”
“两个人才一百块钱呢,现在生意不好做了,补鞋的人少了。”老人家在感叹社会的发展给这个古老的手工行业造成的冲击。
在聊天的当口,奶奶已补好两双鞋,这是一个大妈的,她交给大妈,他们是老熟人。两双鞋收费共十八块钱,如果是别人,就要收二十块钱。
“您就住街上吗?”荒山继续与爷爷攀谈。
“没有,我住在铜梁村,以前是走路,担下来(两箱修理工具)要五十来分钟;现在骑电动车,也要二十来分钟。”
“您是每天都在这还是只赶场才在这呢?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回去呢?”
“只赶场才来,每天早晨七点就到这里了,一般十一、二点散场就回去。”
“哦,那很不容易。”
然后他说有一儿一女,都成家了,而且也都有小孩了。儿女都在外面赚钱,一再叮嘱老人不要再做了,但是老人已习惯了。
从老人纯朴的笑容来看,他很享受这个行当,尽管辛苦,但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幸福是甘甜的。几十年如一日,用他
精到的技术,热情的服务,撑起一个家,撑起这一方水土乡邻脚下的路。
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年轻人很少去补鞋了,而维持这个行当的基本上是与补鞋老人同一年代的人。当这一辈人退出历史舞台后,这个流传下来的古老的行业也将跟随着从我们的行业当中消失。
然后荒山带可田来到老邮政局旁,有一个老奶奶在炒葵花籽,荒山问多少钱一斤?她说十五块钱一斤,然后赶紧拿出袋子就给装,其实荒山并不想买。没办法,她已开始装了,荒山说买一斤就好。可她装了二十块钱,就二十块吧。
“您在这炒了多少年了?”可田问老奶奶。
“二OO四年就在这里炒,炒了十五年了。”她边给我称边回答我。
“哦,那时多少钱一斤呢?”可田继续问。
“三块钱一斤。”
“您每天可赚多少钱?”
“这有多少钱喽,一天就二十来块钱。”老人家露出有点伤感的神情。经进一步攀谈得知,老人也只是赶场才在这炒,平常并不炒。她还有红薯片,要荒山买。荒山小时候吃红薯吃怕了,现在只要看到红薯我就反胃,所以他没买红薯片。
沿五中方向走,到五中校门口对面,这里有卖米豆腐的,这是蒋字街赶场最古老的记忆。一对老年夫妇摆的摊,老人都是六十来岁了,生意很好。
“嗲嗲,来两碗米豆腐。”荒山招呼老人家。
“好嘞。”老爷爷应和着就开始做了。奶奶在旁边配碗,有辣椒粉、葱花、骨头汤。
老爷爷说已经在这里做了三十多年了。八十年代刚做时五毛钱一碗,现在三块钱一碗。其实可田和荒山并不想吃米豆腐,只是想聊会儿天。
米豆腐熟了后老人家用捞筛子捞满一筛往碗里倒,荒山赶紧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放一点点就好了。他就只放了一小半。然后说,那给你多放点肉丝,用调勾在码子碗里舀满一调勾木耳肉丝放碗里。好淳朴的老人!
“您这米豆腐是自己做的还是在外面买的?”可田继续问老爷爷。
“自己做的,外面买划不来。”
“用什么做的呢?”
“大米做的。”
他俩没带现金。
“您这有微信吗?”可田问老爷爷。
“没有,你到旁边扫一下,要他给你六块钱。”
可田到旁边的水果摊扫微信,然后把钱给老人。现代科技已经遍及到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
老人这里生意很好,两张桌子,食客来来往往,没有间断过,要排队等坐。
他俩吃完米豆腐后,往老邮政局那边走,想去吃油砣。油砣与米豆腐一样,是井字街最有特色最古老的小吃。
荒山回忆以前在镇政府门口有一个奶奶做油砣,腿脚有点不方便,从小时候起就看见她在做,一直到初中毕业到外打工,后来很多年都还看见她在做。但今天没有看见她,镇政府门口也没有人做油砣。
有人说在邮政局口子上有。
他俩赶紧往那个方向走,到那里时,一个老奶奶真的在那做,荒山问老奶奶油砣怎么卖。她说一块钱两个。然后荒山说买两个,她说还要久炸一下,现在还没熟透。
滚烫的油锅里油在翻滚,炸得油砣滋滋作响,老奶奶拿着捞筛子不断地翻动油砣,让油砣均匀受热,炸得金黄金黄。
小时候跟着爷爷赶场,最大的念想就是吃一份油砣或绿豆冰棒,记得好象是两分钱一个。那香味,任凭岁月怎么流逝,一直悠长保持至今,不曾忘记。
一会儿来了好几个人来买,油锅周围站满了人。
“您在这做了多少年了?”可田问老奶奶。
“我做了四十年了。现在七十岁了。”
“以前镇政府门口还有一个奶奶做?今天没看到她。”可田继续与她聊天。
“嗯,过去我与她两个人做,门口左右边各一个摊,她有几年没做了,现在我一个人做。”老人回答。
“哦,刚做时多少钱一个呢?”
“开始一两分钱一个喽,那时在集体,不准做生意,还是偷着偷着做。”老人边说边掠过一丝略显复杂的表情。
“哦,现在一块钱两个。”可田接过她的话。
“是的,一块钱6个,5个,4个,3个都卖过,现在2个。”
荒山说,“深圳也有卖的。”
“深圳的没我们做的好吃,我们是水粉子做的,软块些。”她马上给我进行专业答疑。
“您也是赶场才来吗?”荒山问她。
“我每天都来。”
“哦,平常也有生意吗?”
“有,只要不放假,五中这么多学生,他们都会来买。”
“每天可赚多少钱呢?”
“冬天生意好些,有百把块钱,不过一般也会有五六十块钱。”
这时油砣炸熟了,荒山扫微信付了两块钱,然后用两根竹签分别戳了两个油砣告别了奶奶。
然后往街上再转了一下,人真多!弥猴桃都没货了,六块钱一斤;毛栗子据说是一百块钱一斤,也没有货。
荒山看到一些板栗肉,只有一点点,以为是毛栗子,大爷卖给他,只有八两,他说十块钱,荒山付了钱,以为捡到宝了,心里滴沽,不是说要一百块吗?怎么这么便宜?
后来遇到一个曾经的老乡,她一看,“你这是毛栗子?这是板栗好不好?你这都分不出。”
唉,荒山叹气真是五谷不分了。算了,没事,就当毛栗子吧!
在横弄子并排有六个算命先生,这是蒋字街赶场最古老的行业,父老乡亲家里无论婚丧嫁娶、求财消灾、祈福问事都会到这些神仙这里来求道问卦。有三个摊位有顾客在看相算命,另三个摊位没有顾客。据说这些先生算命很准,其中有一两个号称铁
嘴直断。
然后在井字商场那里有商贩在那推销某种保健药品,说他的这款保健品有治病养生之功效。据说原价六百多块钱一盒,今天搞活动(言情小说网:www.♋♋xs.ⓒⓒ),前十位的交一百块钱就可以拿两盒,只限前十位。参加活动的都是老人,他们每人手里都举着一百块钱。我在那不到五分钟,至少是一、二十位已经交了一百块钱,然后领回两盒保健品。但是,商贩似乎并没有停止他的活动,而是继续进行他的优惠大酬宾。
赶场是父老乡亲日常生活的一件大事,尽管荒山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但对赶场一直不曾忘记,只要回家,碰上赶场就会去。
有人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从荒山的经历来看,这些旧事并不会像烟雾似的飘散,而是像铅一般沉重地浇铸心灵深处,并会自己爬上来。
生活不是你活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有望穿秋水的期待,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