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关了灯,静静地,默默地,和衣倒在床上,不敢去坚硬,也不敢去柔软,甚至不敢去思想,一任心在呼啸的疼痛中苍凉地麻木着,我只能将身体蜷成过冬的刺猬,不敢挣扎,不敢抗拒,甚至不敢呼吸,就那么团在床的一角,毫无用处地抵御着歇斯底里的寒冷侵袭。
那一刻,我就像被摘除了全部内脏的废人,空荡荡地苍白在空荡荡的黑暗中,聆听岁月在无力的叹息中孤独着耄老,聆听时光于恹恹的悲泣中哀伤着消亡。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也许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始,鲜亮的阳光会冲散人生的阴霾,清平的天地会豁然命运的悲凉。
我期待,我等候,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唯一的希望寄托给明天。
然而,当我无声无息闭上眼,又无声无息睁开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还来不及完全清醒,尚处半须弥之中,但却立即就被那个残酷的事实给击中了。
我要失去他了!彻彻底底,真真实实……
于是,我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我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黯淡的灰黑之中,没有色彩,了无生趣。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无力地捶打那仅余的一点可怜的坚强。
我努力,我挺拧,我拖拽着自己起身,仿佛昨夜跋涉了千年,我那疲惫的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酸软着,仅仅是个起床的动作,竟耗费了我毕生的力气。
我知道,我可能发烧了,但是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疗伤,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即成的事实做到底,切断所有后路,不让自己有回头的机会。
是的!我是一个没有长远计划的人,但却十分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怎么做。
那天,我吃了几片药,坚持上班,一上午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不敢留给自己片刻的闲暇。
期间,老李给我打来电话,我告诉他,今天中午我就会给他答复,但在这之前,我要先去他家看一看。
其实,在决定去他家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意图,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心的指引。
老李答应的很爽快,并在午休时间一到,就开了车在公司门口等我。
老李就是这么无畏,他不去过多考虑别人的眼光,不像大宝从不愿把车停在显眼的地方接我。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怕老李突然拽住一个路人,大声宣告我是他老婆。这个苗头,在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赴他球友的酒场时,他那毫不避讳的火辣眼光,还有那明目张胆的亲昵举动,处于那种几乎都带了妻子的场合下,显然他很骄傲地把我当成了老婆的做派,便可见一斑。
当时,尽管我也有些担心,甚至有时很尴尬,觉得老李过于暴露,但我真正的内心深处却很享受他这种坦然的对待,跟在他身边,不用刻意去避讳更多,不用去演戏,放开紧绷的神经,去体悟更为轻松的世界。
而那一天,当我坐进老李的车里,我却在这个刚认识仅仅两天的男人面前,表达了我的反感。
我说:“以后来接我,别把车停门前,公司人会看到。”
相信老李从我冷冷的表情里能看出我的苍白和憔悴,但他却毫不为意,嘿嘿笑着说:“得嘞!我小老婆放话了,那咱以后就注意点儿。”
我横了他一眼,以表示对他用词不当警醒。
他却仍然嘿【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⑨⑥⑨xsw.com】嘿笑着,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不是小老婆,是大老婆!嘿嘿!你以后最好别在大街上生气,我要是忍不住亲了你我可不负责……太招人稀罕了!”他夸张地说。
有谁会忍心拒绝这样一个男人?
那天,当他把我带到那个刚落成不久,到处散发着一派崭新生机的嘉园小区,我并没有考虑更多,身处在这片电视广告滚屏宣传过的景色里,赞叹着真实。
我知道老李可能有些钱,但没想到他能住在这里。
这个小区非常有名,对于住宅来说,在本市堪称上流中的上流,建筑统一为二十四层高楼,南北坐落,邀相呼应,中间留有一处非常大的花园景观,树木繁茂,绿草葱茏,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就像一个小公园,连接着不远处的青屏山,开了车窗,甚至能感受到山下清水湖上飘来的丝丝凉意。
老李开着车,驶过那条两侧排满树木的外围车道,绕过花园,从北面的入口处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下了车,老李就自信满满地拉着我的胳膊,从停车场到北楼C座,再从第二个楼口坐电梯到十七层,经过前厅一拐,就看到了短廊里那扇油亮的大号的防盗铁门。
这个小区的内部设置很独特,每个楼口对应的层次只有两户,由电梯前的小厅隔开,分为南北,每户门前都有一条约两米长的短廊。
当老李开着门,笑意盎然地做出“请”的手势,我一步步走进去,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是一间足有一百四十平米的原坯房,除了窗户之外,其他地方未经过任何装修,清丽的泥浆色,粗粝的墙体,都在讲述着这间房子的崭新情况。
我的本意是想去看看老李的生活情况,至于看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却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怎么样?买了几个月了,一直没装修,就等你了。”老李带着一点自豪,开心地说。
良心话,这间房子真的非常好,面南通北,采光好,通风好,而且举架很高,显得十分宽敞。
一看到这间房子,我就知道了老李的用意。他是想我们以后就生活在这里。
可我现在想看的,却是他现在所住的家。
老李听到我固执的要求,他稍稍露出了一点为难,但却很慷快地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看到这么好的房子,即使知道以后将要生活在这里,心却丝毫涌动不出一丁点喜悦和悸动,一直沉着脸,笑不出来。
当我从里屋往出走,老李从后面拽住我的胳膊,他的眼睛直视着我。
“嫁给我好吗?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他的表情恒定,目光轻柔而多情。
我不置可否地低下头,说:“还是先去你家看看吧。在你家,我会答应你。”
谁会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这么执拗?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搞不大清楚。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起来。”老李悠悠语声在我头顶厚重地响起,捎带着这间空荡荡屋子的淡淡回音,“可是我现在特别想亲你,一路上都想。我就像是中了邪……你摸摸我的心,再摸摸我这……”说话中,老李拿着我的手。
那一刻,我望着老李,我是多想告诉他,我答应你,答应做你的老婆,答应给你生个儿子,从今后与你白头到老,不弃不离。
可是,当这些话在胸膛里无力地挣扎,最终也没能冲破喉咙的时候,我的心中是翻滚的酸楚,呼之欲出。
我想告诉老李,去你家,在拥有你的体味,拥有你气息的床上,我会把什么都给你。
我是这么决定的,如铁一般的坚决。但是,我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因为,那实在是太疼了,疼得翻江倒海,疼得刻骨铭心。
而我,最终也只能是抱上老李,希图能借助他宽厚的胸膛来止疼。
老李真的很解人意,或者说他很心疼我,抑或他心疼的只是他未来的“老婆”。他没有过多强求我。而我的拥抱,像似给了他莫大的鼓舞,让他打消了心内留存的一点为难,很积极地把我带到了他家。
他真实的家,在市中的一个老区里,房子也很大。
一进了家门,他就把我领进了东面的一间屋子里。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电脑桌,甚至连电视都没有,而且他床上的棉被十分单薄,而且床下竟然没铺床被,床单就那么直接蒙在床板上,尽管床板上固有了一层薄海绵。
他并没表现出主人的样子,而是把我拉在他很硬的床上,与我面对面坐着。
“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他带着惯有的那抹笑,稍有些不自在。
这间屋子里,我只看到床头上的那张照片,才感觉到一点点生气。
那时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他和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妻子,还有他不到十岁的女儿。
“照好几年了,我姑娘今年都十三了。”见我一直看着那张照片,他解释说。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他家。
我说:“我能随便看看吗?”
“可以!”老李回答的很响。可我却在他微笑的脸上读出了一抹不自然。
我走出这间小屋,厨房、厕所随便转了一圈,并没感觉到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当我推开那间主卧的门,看到里面的情景,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坚持要来他家的目的。
“孩子妈和我姑娘住这屋。”老李在身后解释,“我们现在还没正式离婚,在分居阶段。”
也就是说,离婚只是他一厢情愿,他的妻子并不同意,所以他才搬去了那间小屋,睡那么硬的床,盖那么薄的被。
有时候,我很佩服老李的这份坚持和敢作敢当的精神,然而那一刻,我却忽然像似明白了什么——
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我用一生去爱!
是那种可以给你更多,甚至不顾一切,哪怕是伤害亲人也要收获自己幸福的男人,还是那种给不了你什么,却甘愿为了别人牺牲自己,隐忍再多的苦也不说苦,承受再多的痛也不喊痛,就那么坚硬着去担待,去成全别人的男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的实在太多了!可我却是一个同志,本身就是一种残缺的存在,即时磨破了双脚,累枯了真心,有很多美好也不过是只能仰望,不可碰触的空中楼阁,过分的追求,只会让那些美好瞬间坍塌、破败,成为不可还原的悔恨和遗憾。
但是,如果我们安分守己,抱持着那份欣赏的态度,去理解,去呵护,那么这份美好也许便会一直留存下去,永葆青春。
独单吗?寂寞吗?冷吗?只要心存仁善,只要心存感激,只要心存真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你,我,他,都是罪人,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是我们无可奈何,但是我们心存罪孽,怀着一颗善意的心,去弥补,去缩小这份罪孽。能说我们错了吗?
如果非要找出原罪者,那就只能责怪造物之主,因为它在我们身体里种下了一份无法自控不可遏制的——爱!
是爱让我们迷乱,让我们疯狂,让我们甘甜,让我们在毫无防备的夹角里,被动地伤害了别人。
所以,我们应该也必须承担起这份罪孽,躲到角落中继续仰望着那份美好,用一颗感恩的心去祈祷,去祝福,而不是逃避。
又能逃到哪里?下一个路口也许正等待着一个更大的罪孽。
何苦?
那天,我就那么在老李惊愕的目光中与他道了别,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家。
我的心,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