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临时被用作教室的地方其实是个会议室，差不多能容纳三百多人吧。那天好像全部早班的工人都来了，教室里有点挤不下。不知道是哪个领导出的主意，让后面来的人出去跟着保安军训。
小龙本来不想出去的，但是当他看到老杨已经站起来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跟了出去。
签到的时候小龙知道了他跟着的这个人姓杨，看到老杨写完名字的时候，小龙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前面的杨字看着很潇洒，后面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完全看不出像是一个人写的。老杨回头看了他一样，“笑啥？”。
看到老杨有点沉默了，小龙有点尴尬，突然想到“兮生”跟“牺牲”谐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意这个，小龙有点愧疚，掩饰的说了句“没啥”。
所谓军训其实不能算是军训，很难想象，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保安带着一群大部分比他大很多甚至有不少年龄跟他父亲差不多的汉子们进行着所谓的军训会是什么样子。开始站队的时候，那个保安煞有介事的要求按个头排队，小龙没有和老杨站在一起。小龙看着前面的老杨在跟几个熟人说说笑笑，没看再看他，心里有点失落。
“哎哎哎，别踩我脚”
“哎哎哎，别撞我”
“哎哎哎，你打我干嘛”
……
那个保安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刚开始还一本正经的纠正“大哥大叔们，咱们这是在军训，不是逛菜市场，注意点纪律……”好像不起任何作用，折腾了 一会儿，那保安估计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说解散，“都别走远了啊，十一点半集合点名，领导说了 ，不在的交回队里处理。”
这些汉子们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抽烟、胡侃。老杨和几个熟人在草坪边找了个树荫底下坐下，抽着烟。小龙四下看了一遍，忽然发现这些人除了老杨，他一个也不认识。看着老杨和那些人有说有笑的，小龙有一点点的失落。
老杨注意到了独自傻站在那里的小龙，向他招手： “那孩子，过来坐啊，抽根烟！”
小龙强压着心里的激动羞涩的笑笑，走过去挨着老杨坐下。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扯着东北人特有的公鸭嗓子在那里讲着一些黄段子，老杨他们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也插几句。
小龙对他们讲的那些内容不感兴趣，他偷偷的看着旁边的老杨，老杨好像很投入。看到老杨哈哈大笑得时候，小龙也忍不住跟着“嘿嘿”傻笑。
老杨突然回头轻轻的拍了一下小龙的大腿笑着说：“这孩子你咋不说话呢”。小龙抬头傻笑着说：“我听你们说。”说完又低下了头。老杨又跟转过头跟那些人说说笑笑了，没再理会身边的小龙。小龙看着他们有说有笑，自卑起来，他又想起了小时候。
在小龙很小的时候，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很少出去打工。冬天天气好的时候大人们习惯聚在墙根晒太阳，小龙总是在一边静静的看他们，大人们说的什么他听不懂，也记不清了，有时候也会有人轰旁（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边的小龙：“去，一边玩儿去！”，有时候也会有人逗小龙揪揪他的小脸蛋，摸摸他的小雀什么的，小龙也会屁颠屁颠的帮他们搬个凳子，拿个草席什么的，有时候也有人夸他，说他老实，招人待见。
夏天不忙的时候大人们习惯去河里洗澡，那时候的河水不像现在，很清，也很深，小龙喜欢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他们，也会有人说“离远点，当心掉河里！”“去去去，那边抓青蛙玩儿去！”……也会有人干脆上来把小龙衣服给脱了抱下水里抱下水，小龙会害怕的紧紧的抱着那个人的脖子……
小龙想着想着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杨的目光已经停在了小龙脸上，笑着问：“想到啥了偷着乐？”
“没啥，”小龙掩饰还是忍不住“嘿嘿”傻笑。在小龙看来老杨笑起来很迷人，他被老杨这样盯着有点受不了，总觉得老杨好像能看到他的内心，连忙掏出烟给老杨递过去一支。
老杨推了小龙拿着烟的手，说：“不抽了，刚掐了。”小龙有点尴尬，说道：“再来一支吧！”试着再次递了过去，老杨没有再推，接过烟别耳朵上说：“待会儿抽！先去个厕所，憋一上午了！你去不？”。
可能是坐的时间长了，老杨的腿有点麻了，在站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小龙的肩膀上。他力气很大，坐在他边上的小龙差点被他摁倒。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公鸭嗓子掏出手机看了看 ，旁边有人问道：“几点了？”。
公鸭嗓子笑着大声说：“十一点二十了，傻媳妇终于要等到汉子了！”又是一阵哄笑，这一次，小龙也笑了。
又是几天过去了，矿上好像恢复了正常，老工人们开始下井了，会议室里又只剩下三十几个新工人了。那几天小龙觉得都很无聊，他照常每天坐在会议室里发呆，没再看到老杨。
各种只打雷不下雨的检查结束了，井下已经进入了正常生产状态，只是对外称是维修，不再是停产整顿。
一个月的无聊生活终于结束了，没有意外，小龙被分到了综采一队，让他感到意外又有点惊喜的是老杨竟然也在采一队。
小胡是采一队的技术员，他身上没有其他煤校生身上的那种盛气凌人的优越感，他能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工人们都很喜欢他。小龙觉得小胡有一点跟他自己很像，就是对矿上森严的等级制度嗤之以鼻，也是这一点注定了小胡在这个地方干不长，半年以后他不干了，去了别的地方。
小胡带着新分过来的6个人在矿上来来回回忙活了一上午办完了各种手续，中午一起在餐厅吃饭也抢着掏了钱。中午又把小龙他们带回了他的宿舍，给他们介绍了三个班长的脾气、性格、干活习惯以及都喜欢用什么样的工人等等，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择上哪个班。小龙心想难怪工人们都喜欢他，他真的很细心也很贴心。
小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三分队，也就是这几天上早班的那个班，因为父亲老刘上早班。小龙要是和他上一个时间的班的话，吃饭时间基本同步的，母亲就不用专门再做饭了。
为了让几个新人熟悉下，小胡下午两点带着他们去考勤室签到 ，然后去队部会议室参加班前会。这个队长比较嘻哈，开会的时候底下还有人抽烟，队长安排工作的时候也有工人插嘴，和别的队严肃的只有队长一个人说话相比，小龙觉得他比较喜欢这种气氛。念完誓词队长让几个新人明天开始上班，下午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
小龙觉得没啥该准备的了，准备回家时被小胡叫住了。不得不说在煤矿上班需要要准备的还真多，新工人领工作服、安全帽、雨靴等劳保用品竟然还需要矿长签字，又是两个多小时。小龙把领好的东西放进跟衣柜就回家了，办入井检身卡，签师徒合同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就交给了小胡代办。
第一天上班，总是有些好奇和期待还有点忐忑的。小龙是早上六点多就到了队部，那时候人到的不是很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老杨 。老杨还是穿着那身蓝西装，正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抽烟，眼睛看着窗外，很专注，好像是在发呆。
每次看见老杨，小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走到老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老杨回头看见是小龙，有点意外，随即又笑了。
看见老杨回头看他，小龙笑了笑说：“你也在采一啊？”
老杨掏出烟递给小龙一支说道： “是啊，你这是第一天上班吧？”。
“嗯”小龙嗓子眼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果然，老杨又把头扭向了窗外，小龙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啥也没有啊，不知道老杨在看啥。
新工人下井是要老工人带的，看着老杨在小龙的师徒合同上写下“杨兮生”三个字的时候，小龙忍不住又笑了，老杨瞪了他一眼。
开完会的时候老杨让小龙换好衣服在吸烟室等他，他们的的更衣柜不在一块儿。
对于小龙来说，这里的一切处处透着新奇，更衣室不大，柜子摆的密密麻麻的，排距不足一米，换衣服的时候很拥挤。
小龙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老杨，老杨的工作服不知道穿了多久了，就连上面的反光条都掉没了 ，袖口挽着的，扣子也没了 。看到老杨的这身装束和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淡淡忧伤，小龙感觉有点心酸。
老杨跟大多数人一样，安全帽是拿在手里的，手套放在帽子里，也只有像小龙这种新来的才早早的戴上帽子。
领灯室的布局类似于车站的候车室，中间背靠背两排椅子，一边靠近窗口的地方被隔出一个小间充当吸烟室，可能是为了通风吧，领灯的窗口正对面通往更衣室的门。
排队领灯的时候老杨发现站在他前面的小龙没有灯带，便问道：“孩子你没灯带吗？”。
小龙一听着急了，本来穿的厚，一着急脑门就出汗了 ，有点着急的说道：“坏了！早上走的急忘家里了。杨师傅怎么办啊”。
老杨拍拍小龙的肩膀安慰他说：“别着急 孩子，我柜子里还有一条，先给你用！”。小龙发现周围有几个人在看他，脸上有点发烧。老杨指着吸烟室的方向又说道：“一会儿你在那儿等我！”
小龙低着头“嗯”了一声 ，便不说话了，他怕别人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