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李忆农和钟强又分别询问了罗本扬和董富聪。
两个人年龄相仿,个头也差不多,但性格迥异。罗本扬家在城市,人如其名,有些张扬。董富聪是个农村兵,秉性憨直,稍显木呐。
对于李远山失踪前后的情形,两个人的讲述如出一辙。接连两天,他们都参与了在岛上的搜寻,心情也从初始的好玩变成最后的茫然。
他们都觉得李远山算是好人,想不出谁会和他结怨。他们确认,在班里,李远山和关咏及许拙关系最为亲密。
虽说他们只是在据实描述,但是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惊人地雷同,就像事先排练过一样。李忆农和钟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即便是他们通过不同的方式旁敲侧击,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联想到送他们回观测站的那个晚上,董富聪几次欲言又止,钟强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晚饭又喝了白酒。在这酷热的夏天,冰冻的啤酒应该更惬意,可惜岛上只有白酒。
尽管调查仍在进行,但大家的神情都很放松,就像忘了这件事儿一样。酒过三旬,黄磊才问及调查的进展和后续安排。
当着众人的面,钟强和李忆农只能胡乱地应付几句。钟强暗忖,对调查的进展,黄磊应该了然于胸,他这么说,无非是做做样子而已。
许拙表态,会全力配合调查,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看起来他有些言不由衷。
“干脆你们就在这儿住下算了,省得明天还得跑下来。”黄磊边说边打着酒嗝。
“就是,一会儿我安排给你们腾床,你们就别折腾了。”许拙也说道。
看着天色已晚,钟强和李忆农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山下共有一大一小两间宿舍,分别放着六张和两张铁质单人床,这些床都紧挨着靠在一起。小间平时是许拙和关咏的宿舍,黄磊一来,关咏被挤到大间。
两个人推脱了半天,才没有住到小间。关咏把把边儿的两张床留给了他们,带着他的兄弟们挤在剩余的四张床上。
“也不用给我们留那么大的地儿,”钟强拉着关咏的胳膊,“我们上大学时也都挤过,你看你把兄弟们弄得多憋屈。”
“没事儿,我们都习惯了。”关咏反身按住钟强的肩膀。
李忆农像是喝多了,头耷拉着靠在床头。
就这样,两人占据了两张整床。躺在床上,钟强才感觉到一丝疲惫。黑暗中,身旁不时传来压抑的说笑声,也有人讲起了黄色笑话,引发了肆无忌惮的笑声。恍惚中,钟强仿佛又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头一歪,含笑入睡。
或许是疲惫,抑或是兴奋,很快,钟强就陷入梦境。朦胧中,他坐在岬角的沙滩,夕阳远远地斜射过来,把海面染成了静谧的金黄色。不远处,李忆农出没于海浪,不时回过身,兴奋地向他挥手。
钟强把身体斜靠在沙滩上,享受着夕阳和微风。忽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海水中伸了出来,紧紧拉住他放在岸边的左手。钟强坐直身体,刚想张口骂李忆农,却发现他仍在前方冲他挥手。
霎时,钟强毛骨悚然。他使劲想挣脱开那只神秘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一张微笑的脸慢慢从水中浮了上来,紧紧地凝视着他,就像在录像中他凝视关咏一样充满深情。突然,那张脸狞笑着一点点龟裂,皮肉纷飞,最后变成一只骷髅。
钟强惊恐万状,浑身颤栗,那个骷髅无声地狞笑着,眼窝处的两个黑洞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无情地把他吞噬。
一声大喊,钟强从梦中惊醒。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极力让喘息不止的胸膛平静下来。汗珠凝聚在他的头顶,然后顺着脑门一丝丝流淌。
他想抬手擦擦汗,却发现自己的手动弹不得。刹那间,梦中的影像浮现在他的眼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
钟强望着泛着白光的屋顶,接连吞咽了几口唾液,才下定决心,缓缓向左侧翻身。
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出现在他眼前,那是熟睡中的李忆农。
钟强长嘘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瞬间放送,就像虚脱了一般。
喘了几口气,他才意识到手心手背都有热量传来。他斜眼看过去,才发现他的左手被拉近到李忆农的身旁。李忆农的两只手,一上一下,把他的手夹在中间,十指交叉,紧紧地把他的手包裹在手心中。
这个姿势不觉让钟强有些好笑,三十来岁的人了,睡觉还这么不老实。钟强再次看向李忆农的脸庞,月光下,他剑眉微蹙,薄薄的嘴唇隐含笑意,就像一个沉睡中的孩子。
钟强忽然意识到,为了看卷,前一夜他一眼未合。钟强的心里涌上一丝暖意,还有些许怜惜。钟强不忍让他惊醒,打消了把手抽出来的念头。
钟强静静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李忆农的呼吸声若有若无,身上的热量,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传到他的心里。
不知睡到了几点,一阵尿意把钟强憋醒。他睁开眼,觉得左臂有些发麻,侧头看过去,原来他的手还攥在李忆农的手心里。
屋内的月光黯淡了许多,李忆农的脸也因为或明或暗的阴影而显得朦胧。钟强把身体慢慢靠过去,伸出右手,轻轻掰开李忆农的手指,把左手缓缓抽了出来。庆幸的是,他没把他惊醒。
钟强蹑手蹑脚下了床,找到自己的鞋子,向门外走去。床上的其他几个人睡相也不老实,勾肩搭背的,鼾声、梦呓声、磨牙声,此起彼伏。
痛快淋漓地撒了泡尿,钟强睡意全无。月亮斜斜地挂在半空,寂静的夜色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未名精灵的鸣叫。前方岸边,细微的浪涛声清晰可闻,他点着烟,信步向栈桥走去。
月光如洗,正如他那一刻的心情。路经岗亭,里面的灯光吸引了他的目光,远远地,他看见毛文星低着头正坐在玻璃窗前。
钟强悄悄走过去,在窗前站定。毛文星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钟强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举起右手,“当当当”,在玻璃上弹了三下。
他微笑着准备迎接毛文星惊诧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听到响声,毛文星迅捷地抬起头,但是出乎钟强的意料,映入他眼帘的,不是惊诧的表情——那绝对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emsp【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⑹⑼⑹⑼xsw.com】;霎时间,毛文星的脸色变得苍白,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一番手忙脚乱,他才没摔到地上。钟强连忙冲进屋,扶住他。
“怎么了?”
毛文星看着他,胸口上下起伏,好半天都说不出话,目光不时地瞟向玻璃窗。他的举动让钟强也莫名地紧张,不由得也回头看了两眼,但窗外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怎么了?究竟看到什么了?”钟强问。
“吓死我了。”毛文星长吁了一口气,“看到什么?你呗。”
钟强被他的话逗笑了,“我?我有那么恐怖吗?”
毛文星看着他,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钟强把他按到椅子上,摇摇头,“不对劲儿,绝对不对劲儿。究竟怎么了?”
“我——我以为看到老李了。”毛文星小声嘀咕着。
“老李?李远山?”
“嗯。”
“我们像吗?”钟强有些诧异,他和李远山的相貌有很大差别,绝不会被当做同一个人。
“哎,”毛文星紧紧地咬了咬嘴唇,“有几次,老李和你刚才一样,也把脸贴在窗户上敲玻璃,而且也是三下。”
钟强怔住了,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那是挺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