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的话,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冒出来,我不由得看了一眼老韩。
老韩依然没有听见似的眯缝着眼在笑。看见我看他,低头用汤勺喝了一口汤,再抬眼看我们时候,依然在笑,好像梅梅刚才只是说了一个笑话一样。
我扯扯老韩的裤子:“哥啊,梅梅在问那个话呢。”
老韩笑着对梅梅说:“梅梅呀,你说的这话,你四叔给我说过了。不过,爸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你就甭操心了。”
梅梅兜起嘴,很不乐意地喊道:“爸!啥叫暂时没打算?别的不说,咱们家也该有这么个人了,得有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了!现在都啥社会了,你还有啥想不开的?我可不能眼看着你劳累了一整天,回来还得做饭洗衣。我和皓皓走后,你真的就变成人家说的‘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了。想起这事情,我心里就难受。”
皓皓睁大眼睛:“姐,你是说咱们家该有个什么人了?
梅梅不耐烦地对他说:“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一时之间,我觉得很尴尬。像这样的话题,我不想参与,尽管我非常想知道谈话内容以及结果,但是毕竟惧怕梅梅对我有看法,我还是站起身打算出去。
皓皓一把拉住我:“四叔,你干啥去?”
老韩在桌下伸出腿向旁边挡挡,眼神中的不高兴就瞪了出来,我只得再坐回去。
看我坐下,梅梅笑了,“四叔你也别见外,这屋里没有外人,说这话也不用避讳你的,我还指望你站在我一边呢。”
我只得笑起来:“梅梅呀,再怎么说,我也不好在这事情上劝谁。不能劝你,劝你爸也不合适。”
梅梅有些失望,我这塘塞的话,实在是跟在表决时投了弃权票一样。
皓皓插嘴道:“姐呀,你是不是想让爸给咱们找个后妈呀?”
梅梅扭脸道:“你不想有个人照顾咱爸么?”
“照顾啥呀?我怕咱爸真的找个后妈来,她照顾不了咱爸,反要咱爸照顾她呢。”
皓皓撇撇嘴,非常不乐意。
梅梅拿筷子敲敲他面前空碗:“为啥这样说?”
皓皓扬起脸,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姐呀,你看电视上,有多少后妈不跟家里吵,有几个后妈不虐待孩子?哼,你是长大了,她当然不敢拿你怎么样。她要是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老是不回来,跟个乞丐一样飘在街上吧?”
皓皓的神态,那副认真相,把大家逗笑了。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尽管皓皓更多地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却也不无道理。
“你要是听话,你要是懂事,就不会出现这情况了。”梅梅的话首先遭到弟弟的反对,她多少有些受挫。
皓皓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噯,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就是个小孩,我能听话,我能懂事,可人家未必就真心地喜欢我心疼我,再咋说,她又不是咱们亲妈。还有,谁知道她来咱们家是不是图咱爸是个村长,图咱爸的钱呢。”
我大吃一惊!皓皓只是一个上初二的孩子,说出的话,竟然这?系溃?br>见大家都望着他,他笑了起来:
“咱们家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四叔说了,他愿意替咱爸,这多好呀,以后有四叔跟咱爸照顾咱们,不很好吗?要是四叔能一辈子呆在咱们家就好了……”
老韩没有插话,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一双儿女,好像是在专心地在欣赏自己的两块发光的宝石一样。
然而,皓皓的话还没有说完,梅梅就揪住了他的耳朵:“我叫你胡说!你电视看多了是不是?爸会没有眼光到挑一个那样的人吗?什么四叔一辈子呆咱们家照顾咱们?你异想天开啊,四叔就是四叔,能一样吗?”
梅梅肯定没有想到,自己长时间以来的想法刚提到桌面上,首先得到的是弟弟的反对。或许她想东想西,就是没有想到这里最起码有三个人都不支持他的想法。这让她非常的孤立无援!也让她有些着急。
跟皓皓再怎么扯,都扯不出结果来。梅梅明白这一点,她转过脸,干脆不去理会他。
“爸,可能我说这话不合适。可是,今天这话我一定要说。我妈都不在了,家里没有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会被人另眼相看的,这都不重要。我知道,以前你也没有少吃苦,也该到了给自己打算的时候了。我们是你的孩子,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我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你,这种关心非常有限,再咋说都比不得那么一个人去照顾你体贴你啊。你现在还身强力壮,可是以后呢?咋能没有个经常在一起说话的伴儿呢?”
梅梅的眼睛红了。
梅梅的话,无可厚非。可是,她能知道老韩在想什么吗?她咋就能知道老韩和我早就有了生死约定了呢?我的老韩,不管是从言语上还是从作派上,都是个绝对铁铮铮响当当的硬汉,梅梅绝对不会相信自己那样一个铁汉一样的父亲是我的爱人!
老韩笑了一下。这种笑,我分辨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无奈和不甘的混合体。所谓无奈,是对造化弄人无法理喻的一种接受。不甘,是对要强加在自己头上婚姻的不愿接受。
“梅梅啊,人都不能委屈自己,这一点,爸很清楚。爸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是,爸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你看,你和皓皓还在念书,等你们都长大了,等你们都能【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⁹xs.com】独立了,再商量这件事情也不迟。现在,爸觉得目前这样也挺好的。不就是几碗饭吗?不就是几件衣服吗?爸觉得这都是小问题。爸现在这工作也够忙的了,一点也不觉得孤单。还有啊,你看,你四叔现在住得离咱们很近,他没有事情的时候,会过来瞧瞧爸,会跟爸说说话。这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事情吗?”
“可是…….”
“别可是了。梅梅,经过一些事,明白一些道理。婚姻这事情,只能随遇而安,不好强求。”老韩打断梅梅,“好了,好了,就剩两天了,你们马上就该收假回学校了,别再为这事情费脑子了。”
老韩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看见老韩收拾碗筷,梅梅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帮忙。皓皓是个懂事的孩子,大家一起收拾饭桌。
后来,大家都没有更多的话题,除了皓皓不时地跟我说笑几句,大家都很沉默各自在想着心事。我知道梅梅对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总有一日,她会想到新的办法旧事重提的,尽管这天晚上,她吃了一个小败仗,可她绝对不会就此甘心自己的失败。
我没有很快离开老韩家,我想多坐一会儿。
梅梅在这件事情上的受挫,我多少有点不放心。
刚洗完碗,就有不少人找老韩。有说村里事情的,还有为邻里间的矛盾找老韩诉苦的,看着老韩跟那些人拉呱,我给梅梅说:“你有空吗?四叔想和你聊一会儿。”
我有必要和梅梅接触,虽然在心里,我多少有点怕她。
梅梅笑道:“那上我屋里去坐会儿吧,我也正想和四叔说会儿话呢。”
我以前没有进过梅梅的房间,这是第一次。房子不大,那种很女孩的青春和诡秘的气息充盈期间,淡淡地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水味。一台电脑摆在窗口,硕大的玩具布袋熊在显示器的左上角的墙上斜斜懒懒地靠着,缨缨落落的天蓝色的风铃悬挂在窗口,应该是梅梅自己做的。靠着墙,立着一个大大的书柜,除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就是一些法律典籍。如果不是一张看起来非常舒适的床在屋子里摆着,我几乎以为这是一个书房呢。
很有点不协调的是,房间里的唯一一张装饰画,是挂在床头上的一副《自由引导人民》的油画。
“你喜欢德洛克洛瓦的作品吗?”,我很吃惊。现在的小姑娘,尤其是学生,以历史事件为背景的油画一般不是很喜欢。为了装点门面,他们宁肯用梵高或者莫奈的画,用一种纷繁的光怪陆离的色彩冲击来表现自己的向往和背叛。
“我喜欢现实和浪漫相揉合的东西。这幅画,就用了这种形式的思想再现‘七月革命’的残酷和人们对自由的渴望。巴黎是浪漫之都,为了达到目的,倒下去的牺牲是那样地值得,前赴后继的热情依然在战火里燃烧。”梅梅睁着大眼睛,恬静地看着我笑了。
听了这话,我开始苦笑。
“小杨最近是在学校里吗?咋不见他这两天来玩儿啊?”,我转移话题。
“我不想很频繁地让他来。爸爸是个村干部,家里来的人比较杂,让人说三道四不太好。还有,他来了,爸爸还得陪他,那样爸爸也累。”
体谅别人的人,我只能更增加对她的好感。
“四叔,你在学校里没有恋爱过吗?”,梅梅搬过来一张小椅子让我坐下,自己坐到床沿去。房间不是很大,再放一把椅子会显得很拥挤。
“有过啊,但是,都没有结果。”,曾经有多少的漂亮女孩在我身边围转过,可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对她产生那种要一生相守的愿望。
“四叔眼光太高了吧?”梅梅一边把玩着桌子上的笔筒一边笑着打量我:“一直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吗?”
我红了脸:“爱情这东西也靠缘分的。”
梅梅笑起来了:“四叔啊,你该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吧?”
梅梅的眼光在我脸上逡巡,尽管带着笑意,那种审视却非常坚定。我尴尬极了,一个女孩子,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我实在是感到突然。我忽然就非常后悔自己主动找这样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儿谈心。
“我不喜欢女孩子,喜欢啥?你该不会是又说四叔跟你爸怎么怎么吧?”
梅梅也太欺负人了吧,想到这样步步紧逼我,我有些来气。可是再怎么说,我还得和气点不是?谁让她是老韩的宝贝儿千金呢!
“梅梅啊,四叔不是个糊涂蛋。说句毫不客气的话,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中学的时候,我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少女孩子的情书,更别说到了大学以后了!师范学校是什么地方,哪个女孩不浪漫?哪个男孩儿不痴情?可是,我比不得那些好地方出来的人,他们都有很好的家境。而我呢?出生在山沟沟一样的地方,家里一直很穷,我一直很克制自己,给自己说,等有了好的生活再说!所以这些年,我很卖力地在打拼!”
梅梅睁大着眼睛看我,我第一次貌似推心置腹的话,一定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兴趣,也许,她从我的话里还想到了他的小杨。
“可是四叔啊,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穷小子了,你现在都有房子了,几十万的房子!依照你现在的家底,依照你现在的收入状况,就是找个眼光很高的女孩子也非常容易!”
我苦笑起来:“梅梅,你说的都是表面现象。四叔这几年是赚了一点钱。做销售的,绝对没有人靠自己的那点死工资吃饭,收入全部来自销售提成。现在,四叔的工资加提成每个月是有不少钱,不到两万。可是,谁都知道销售的命脉是跟市场走的。一种产品,没有永远的市场。当这种现有的产品被别人的产品替代后,那么就没有饭吃了。所以说,这种饭碗永远地不牢靠。干这一行,全靠自己的打拼开出一片天地。要是市场没有了,收入也就没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干推销的就是这样。尤其是这次的事故,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今后是不是应该换个职业呢。至少你爸是这样劝我的。”
我的这些话,并不是在完全地寻找一种理由来为自己不结婚而开脱。在没有铁饭碗的这个年月,市场的走向,让我吃这行饭的人随时感到不安全。
“可是四叔呀,话也不应该是完全像你说的这样。你追求的,是一种满足物质之后再张望情感的道路。可是,多少年来,更多的人选择的却是把情爱与事业双重并举的生活方式,更多的人甚至把结婚当成更重要的事情。你看啊,一般人都是为了结婚而举债,宁肯先结婚也不是宁肯先选择事业呢。”
梅梅的脸孔红润而健康,眼睛的睫毛很长,大眼睛很是忽闪着光彩。
我轻笑一声:“梅梅你听好了,我不是不结婚。我要给我的爱人和自己先创造一个幸福的前提保障,等她来的时候,我要她觉得她的一生将衣食无忧。”
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不是能够化解梅梅试探和劝解我的耐心,我也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在变相地助老韩暂时能摆脱梅梅的“善意”的建议。当梅梅这种建议给我和老韩的幸福生活带来莫名的压力和烦忧的时候,我又能怎么样呢?
见梅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我快速打断她的话:“很多事情,应该顺其自然是不是呢?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我会生出要谈恋爱,要结婚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梅梅轻轻地叹口气,转瞬又笑了:“四叔呀,你跟我爸简直一个样,很倔呢。”
“梅梅呀,也不是说你爸这个人就怎么倔了。你仔细去想想,他以前的很多事情,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也知道你爸他做事是很有道理也很有分寸的。我这个人,对朋友看得很重。你别以为我跟你爸交往是看上他的地位或者是别的什么了,我和你爸的交往,是因为我很尊重他的为人和人品。你爸这个人,有非常多的优点,也许再过几年,你就更会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好的父亲!他是那样地不容易,也是那样地值得尊敬。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不要强加给他任何东西,你说呢?”
梅梅不再瞧我,低下头,圆珠笔在她手指间跳舞一样绕来绕去,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眼圈慢慢红了。
退出梅梅房间的时候,我暂时感到一阵轻松。客厅里,老韩还在跟人笑着拉呱着家长里短,我大声招呼他们,给老韩说:“哥呀,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殷勤地笑起来:“小辉走呀?”
我明白,他们都是冲着老韩的面子给我这样一个外乡人这样的礼遇。
“走了,你们慢慢聊啊。”我笑道。
老韩送我到门口,在背光背人的地方他捏了捏我的手:“你跟梅梅说啥了?”
“你放心吧,你兄弟还不是傻子。”
老韩笑着用指头在我腰眼轻轻捅了一下:“怪冷的。你先回去,哥一会儿就来。嘿嘿,等回去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