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老韩喜滋滋地说:“小辉啊,哥跟你商量个事。”
以前从没见过老韩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今天居然用“商量”两个字,一时间,我还不怎么适应。心里却先敞亮起来。
“说吧。”
“咱们村还有一些地方尚待征用。过完年,在村东要拆掉部分老建筑,再兴建一座住宅小区。”
“呵呵,那是好事啊。村里旧貌换新颜,加快城市文明建设步伐啊。”
可是,这用得着跟我说吗?
老韩把手搭在我头上:“一般呢,那些手续都批复得很快。这几天就要清算附着建筑物的赔偿了。”
“哥啊,你跟我说这些,我不懂。”
老韩笑起来,“马上你就懂了。华县大哥二哥不是在家没事干吗?我是想啊,过年后这拆除建筑的活让他们哥两个承包起来,等大工程下来,我再让建筑队分给他们哥两个一部分活儿。肥水也不能全流进外人田里去,你说呢?”
全国有千千万万的农民工,绝大多数农民都有做建筑活的手艺。提瓦刀砌墙,挖土方,粉刷油漆,装修,貌似这些民工们粗眉愣眼,可是个个心灵手巧。高高的塔吊下,橙红色的安全帽,裸露的古铜色的肩背,挥舞翻飞的瓦刀和铁模,无不显示着他们的勤劳和智慧。他们个个都揣着在城市里赚大钱的梦【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⓺⓽⑥⑨zz.com】想,可是,最终有几个能赚到大钱?有多少人干了一年最终连血汗钱都被工头卷跑了!我的大哥二哥,今天却有这样的机会包工!
有老韩在,他们绝对不可能被人克扣工钱!
我笑着摇摇头。
“你咋啦?这是好事啊?你不愿意大哥二哥赚钱啊?”
老韩不急不恼,依然笑呵呵。
我攥住老韩的手:“哥啊。赚钱,谁都想。可,你知道,二嫂当初就没有在这事上点过头。”
“哥知道二嫂怎么想。这么长时间来,二嫂的为人,哥也看得出来。她是那种有心计,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处理问题也很得体的人。她是怕大哥和二哥来西安后对咱们两个有影响。至于这个嘛,哥考虑过了,哥会给他们另外安排住处的,不会叫他哥两个受委屈。咱们都是一家人,尽管有些事情慢慢还是要被他们知道和接受,可是,哥心里还是有数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对于老韩真心实意地待我的家人,我心存感激。大哥二哥也不是那种踢一脚不动弹的人,以前老韩上华县的时候,他们哥仨喝酒谝闲传,对方什么性情,相互间也有所了解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大哥二哥要来西安,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不过,眼目下有些事我还得问问老韩。
“哥啊,梅梅和浩浩马上就放假了。这孩子们一回来,你是不是得回老屋去住了?”
老韩听了,笑起来:“是喽。得回老屋去了。”
想起长夜漫漫,一人独守空房?侵旨帕群涂招椋?肄抢?拍源?凰祷啊?br>
“那哥问你,你往年过春节是回华县呢,还是在西安过?”
老韩又笑起来。心里有些悲凉,再看老韩此刻的笑容,我觉得他笑得很残忍。
“回华县!家有老人,老人不就盼个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么?再说,我一个人,在西安孤零零也没有啥意思。”
“那,前两年,和老左的时候,不是也有他么?”
老韩的眼神里有种怪怪的东西在闪着光。
“提他做什么?你还吃隔夜的醋啊?”
我抢白他。
“咋啦?哥就不能吃这醋吗?呵呵,哥只是问问,你别往歪处想。”
“你知道我以前没有真心待过他,当然我还是回华县去!”
老左不比老韩。前两年,老左有家有室。上班时间,他可以找借口陪我。而田真真一点也不傻,放假的时候,老左想整天陪我,借口就不好找了。
而老左每年总在大年初五前去我家给我老爸拜年。到我家后,哪里也不去,就往我爸的炕头上一坐,盘脚搭手的,就和我老爸还有我两个哥哥唠嗑。俨然是我爸在外干事的儿子一样。屋子外面大雪飞舞着,偶尔有零星的二踢脚在半空炸响,也有村委会门口那有一声没一声的铙钹的敲击声远远地传来,愈发显示了我们小村庄的寂寥。而老屋内呢,却热热闹闹暖暖和和,东东和兰兰在外面冻冷了玩饿了,拖着鼻涕爬上炕来抓炕桌上的糖和瓜子,抓盘子里的肉食。我呢,为了躲老左早早地跑到邻居家去打麻将去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又暖又酸。
“那今年你回华县几天?撇下哥不管了?”
我有些犯难。我是多么希望能天天守在老韩身边,每天紧紧地抱着他,我才觉得踏实。一觉睡过来,要是抓不住他的手摸不着他的脸,我就会六神无主。
我不说话,站起来收拾碗筷。
老韩没有过来帮我,他坐在原地抽烟。
躺在床上了,老韩搂紧我:“小辉,哥不愿意和你分开,一分钟也不想!真的,相信哥。”
我的脸蹭在他胸膛上,眼泪就流下来:“你别说,别说了!”
像这样偷偷摸摸的夫妻情分,像刀子一样捅着我和老韩的心。可是,生活在现实里,我能有什么办法?老韩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有儿女,一天天都在长大,都在慢慢懂事,不管我们怎样的信誓旦旦,终究要顾忌孩子们的感受。我还好,一个人在西安,可以无所顾忌。可我不能不替老韩着想!
忍耐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沉默了半晌,停止啜泣,我说:“等孩子们回来了,我就去华县住段时间,反正现在没有什么事,省得招惹是非!”
老韩一把推开我:“那不行,你走了,叫哥咋办?”
“可是,我不走的话,看见你,我心就痒了。想抱抱不成,想摸摸不得。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万一一个眼神错了,被孩子发现了,那就完蛋了!还不如让我先回华县算了!”
嘴里这样说着,可心里那种不甘心,却在不停地膨胀。
“你说过的,要把皓皓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现在他放假了,你却跑到华县去了,这成啥了嘛!”
老韩拉下脸来。
我不想食言。皓皓这孩子,不让我心疼已经不由我了。
“那,要不这样——你回老屋去住,让浩浩放假住到这边来。一来我闲着没事,督促他做作业;二来,在一起吃饭干啥也有伴儿了。”
老韩马上在我脸上亲一下:“这主意好!哥也有借口在这里继续吃饭了。咱们不是还有两间房子吗?晚上哥也可以住你隔壁了。要是实在不妥,哥可以住对门儿去!梅梅呢,估计放假时候在家呆的时间不多,除了过春节那几天,她还要走同学啊,陪小杨啊。这女子大了,明年也要毕业了,自己的事情就多了。再说,看到哥一天忙忙碌碌高高兴兴,她也不会再担心啥了。”
原来的难题,没有想到就这样迎刃而解,大家的心宽起来了。
“哥,我问你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问吧,谁跟谁啊?哥能跟你生气吗?”
“你贪污过村里的钱么?”
我不想拐弯抹角。老韩区区一个城中村村长,开的是奥迪车,上次出车祸了,说换一辆就换一辆,跟洗脸一样快。一出手,就要给我一套几十万的房子,这两天张文清给我练的奥拓,说也要给我,他又没有印钞厂!长期以来,心里的不踏实,今天被张文清的一番话惊醒了。我可不想看着老韩被镫亮的手铐拘走!
“哈哈哈哈哈。”老韩笑起来。
“笑啥呢?”,我被笑得莫名其妙。
“你觉得哥会贪污吗?”,老韩捏捏我的下巴,笑眯眯地反问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你用脑子想想。”,老韩继续逗我。
“我都急死了,你还拿我开心!不理你了。”。我翻了一下身,背转身子,装作生气了。
老韩却不依不饶,扳正我,还爬到我身上来,用他的胡子茬蹭我的脸:“小辉,你觉得哥很傻是不?”
“你是傻,要不为啥喜欢我呢。”,我胡搅蛮缠。
“那另当别论。至于这个贪污不贪污的问题,每季度村里都账务公开,丝毫不怕谁来查账。哥是个当过兵的人,再怎么说,也是被共产党进行过正统思想教育的人。哥就是再傻也知道花自己的钱心里有多踏实。这个当村长以前,哥多少还凭那个奶牛厂赚了一些钱。这几年,村里不停地搞开发,但是,那些昧心钱,哥从来没有拿过。雁过拔毛的事,哥干不出来。”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话虽说得好,可是,老韩不是圣人,他也是凡夫俗子。在这样的金钱社会,面对如饥似渴的开发商,利用职务之便,那滚滚的财源,老韩既然不动心,哪里有今天这样的财大气粗?没有听说过老韩现在还有什么实体,只是在日常事务中,不断地听说他跟什么建筑队啊,开发商打交道。
“那你现在究竟有多少钱?”
我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一句话。
这一句愚蠢到家的话刚出口,我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扬起手,我作势在自己的嘴上抽了一巴掌以示后悔。
我不敢再看老韩。
我无意于翻查老韩的箱底。他有多少钱关我什么事?!我什么时候看中老韩的钱了?!这话到了老韩心里,他会怎么想?会认为我以前不和他谈钱是在装B吗?这句话到了老韩心里,他不计较也还罢了,要是从此后对我误会了有看法了,我该如何澄清我自己,我怎样才能重新树立我自己的形象啊?
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