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回顾,我也才知道,尽管这些年遇到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煎熬,但我,依然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很多时候,我都柔软如雪白的芒花,禁不起猎猎秋风的吹扫,而老左,就是我脚下宽厚的土地,老韩,则是阳光温暖照耀的山坡,正是他们,才任我随意起起伏伏,也任我飘飘憩落,正因为有了他们,很多事情我都能忽略,就像忽略年复一年夏天轮回的冗长,忽略冬日酷寒无序的峥嵘斑驳。我也才忽然明白,也许正因为我们这种殊爱太过华艳,连上天都会妒忌,所以存心要陈设出很多的天堑很多急湍的河流,要我们知难而退。而无以为报的我,只只能用一颗感恩的心接受老韩和老左的馈赠。
而今夜,在天水,在我辗转难眠的时候,想起华县老家那整片整片的柿子林,想起我的老韩,又有谁能体味到我心中的暗潮汹涌呢?
你情感中最柔软的部分
一缕一缕伴着暗香吹过来
跟我急促的呼吸一起
漫过关中平原所有甘甜
一颗颗炽烈地堆积在柿树上
落日疯狂地嫉妒着
把你我的世界涂抹得一片通红
仅仅只为了
藏匿它的形单影只吗
我不必嗅过青梅
你不必骑过竹马
即使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隔着时光把你我容颜改扮
人群中 顺着气息 我们依然能牵到对方温暖的手
半冷半暖的季节里
谁的眼神还一如溪流般清澈
除了你 能有谁 任岁月在故事外荒草离离
除了你 还有谁 任世事捻沙成尘在传说后荒芜斑驳
在天水呆了几天,我问老左有没有去过羲皇庙和麦积山,要不要去逛逛。老左呵呵笑着说,没去过,你正忙着,我哪有心思去转,等以后老韩来了,等你把房子弄好了,还怕没机会吗?再说,现在是旅游的黄金时间,人太多了,能转出个什么意思来?
除了陪我去桥南建材市场和天府华庭新房,也除了陪我去买买菜给我拉下手做做饭,老左就拉一张小凳子默不声响地坐在一边看老马和大(言情小说网:www.⑥⁹⑥⁹xs.Cc)哥下棋。
大哥跟老马下棋,真是贼娃子打官司——净输不赢。大哥举棋不定不说,还经常悔棋,老马往往很无奈,只能边嘟囔咋能这样嘛咋能这样嘛,接着就呵呵地憨笑。见老左在一旁看得认真,终于在一棋下完后,硬是拉着老左在他对面坐下。
那一晚,他们竟然从晚饭后,一直酣战到将近十点半,外面院子冷了,就挪到老马的卧室里去了。
老左回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床上翻看小说《笑傲江湖》。
“咋样?你今天给大哥报仇了没有?”我笑着问。
“嗨,别提了。这老马,还真不好赢他,两盘都和了。”
老左笑着摸脑袋瓜。
我跳下床,给脸盆里添热水,以为他们早早就散场了,给老左打的洗脚水早就凉了。
我说,“以前也没见过你下棋啊。”
老左忙拦住我,说,“我来,我来。那是你没注意,我去华县的时候,还经常跟大哥下棋来着。”
大哥推门进来,忽然嚷嚷道,“你俩发现了没有?老马家墙上的镜框里,居然有老韩的照片!”
老左和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咋可能?”
“唉唉,我就知道你俩不相信,你们自己去看好了。”大哥手指着隔壁屋里,连说带比划。
“小军,你以前听老韩说过这话没有?”
老左脸色很不好,刚坐下去,又站了起来。
“没啊。”
我仔细想想,老韩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抽了一口气,猛然想起来,说,“不过,几天前,老马倒是提说过,他家咸阳有个亲戚,是在三原县。我倒是没问过是什么亲戚!”
老左穿上鞋子往外走,“这样吧,老马可能还没睡,你别去,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风一样出门去了。
忽然,我的左眼皮迅速地跳了起来,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
前思后想,我脑子里跳进一个人来。记得,那次跟张文清学车,在三原县城,碰见一个和张文清很交好的人,模样像极了老韩,年纪也和老韩差不多,印象中这个人姓骆,难道老马说的亲戚真的是他?
忽然又自我宽慰,不可能不可能,这世界大了,那有这么凑巧的事?
没多久,老左回来,看我一眼,呆呆地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姓骆,是不是?”
老左扬起脸,很诧异,“你咋知道的?”
“那次老韩让我跟张文清学车,张文清却把车子开到了三原,见到过这个人。”
我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大哥笑,“这有个啥嘛,跟老韩长得像也是一件好事啊。我还巴不得有人跟我长得象呢,老左你看我们老三,我们虽说是一个娘生的,却一点儿也不像。”
老左没接大哥的话茬,轻声问,“那,你觉得这个老骆是个啥人呢?”
“这个人,应该是三原一个企业的领导,当时从张文清跟他的热乎劲儿来看,他们应该是一路人。”我黯然。
大哥插嘴道,“看我们老三,认识的都是一些有头脸的人,啧啧!”
老左拍了一下腿面,说,“大哥,这时候就别说这话了。你来天水的时候,老韩肯定给你也交代过了,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小军在天水的事情,弄不好,这七七八八再传到西安去,有啥好处呢?”
大哥听了,再不言语,掀开被子躺下,给我们了一个大背身。
老左说,“刚才看见老马墙上木头镜框里的照片,一搭眼,我也觉得那个人就是老韩。老马又拿出来一本影集,我这才看见张文清和这个人在麦积山的合影。老马说,他父亲是因小时候家里穷漂到天水的,后来做了上门女婿。而这个老骆是他的叔伯堂兄,也不是经常来的。小辉,这事你也别太担心,只有一样,就是目前尽量别让老马和老韩碰正面就是。我谅老马也不会想太多的。”
“可是,老马家离天府华庭这么近,以后不见面也难。”
我忧心忡忡。
老左笑了,“也不一定,你看老马家这位置,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拆迁呢。这样吧,以免惹眼,我明天就回西安。”
“你明天就回啊?”我重复一句,心里有些不舍。
老左笑了,“以后,老韩要是邀请我,我还会来的。”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老左这话,我觉得遥遥无期,如果老韩和我在天水住下来,那就是执意不想再遇到以前所有的熟人了。
第二天中午,老左拦住我不要我做饭,他说在临走前要请大家去饭店里吃,老马和其他几个工人也在受邀之列。
吃饭的时候,老左自己几乎没有怎么吃,他又是劝酒,又是给老马给大哥给我夹菜,他给老马说,“我家小弟年轻,在你家在你地面上,老马哥你要多照应啊。”
一大桌菜,因为老左将要离去,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老马端着酒杯站起来,“短短几天相处,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老马一辈子就佩服你这样的人,我是个粗人,不懂啥大道理,就一句话,铁锤子打碾盘——实打实,只会拿实心对人。以后来天水,你也别客气,就当我是你亲哥一样。我看你小弟也是个文化人,不时那些胡来的主,你只管放心,我老马绝不会亏他的。”
说完,一仰脖子,一杯酒见底,倒扣着杯子向老左照了照杯底儿。
见老左端酒杯,我忙挡住,“你还要开车呢,哥,我替你喝吧。”
老左对我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我的酒量大着呢。老马哥,就冲你这句话,以后有啥事,到了西安,找我,我会竭尽所能的。”
老马又举起杯子,“我感激你这句话,我再陪你一杯,酒,你意思一下就行。”
吃过饭,我来送老左,“要是不能开车,歇一歇,等晚上再走。”
老左笑,“你当我是纸糊的?没事。只是我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再能见了。”
“这又有啥难,我回到西安,自然就可以再见了,你是我亲哥一样,看你说的。”
我装出笑脸。
“但愿吧。”
他长叹一口气,发动车子,看也不看我,只是向我扬了扬手。
站在路边,我只看见他红着脸,只看见圆圆的脑壳,徐徐关上的玻璃罩住了他宽厚的肩膀。
银灰色的别克象一只大鸟,慢慢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