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却见二哥二嫂和拎着一大袋水果的老左推门进来。
二哥脸色不好,看起来一副才生完气的样子。
转脸看老左,他表情也极其不自然。
二嫂给老左让完座后给二哥丢了个眼色,二哥板着脸装作没看见。
二嫂盈盈地笑着说,“左哥你坐你坐,我们出去买点东西。”说着,硬是拽着二哥的胳膊出去了。
老左并没有坐,反而客气地去送他们出门。
侧脸在枕上,看老左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忽然很难过。
肯定是二哥已经明白了我这次出事的是非曲直,肯定是他由于厌恶田真真,老左也始受其灾。二哥的性子我知道,他在老左跟前绝对不会有啥好话和好脸。
“二哥为难你了?是不?”
我单刀直入。
“没有没有,你别瞎猜。”
“没有?没有才怪!你们一个个的脾气啥样,我还不清楚?可是,话说回来,二哥拿你出气,也实属不该。看在我面子上,哥,你别生他气,啊?”
我求老左。
“哪能呢?自己人, 自己人,你咋这样说,这不是生份了么?”老左依然谦卑。
老左越是恭谦,我心里越是为他难过。这么几年一路走来,我觉得受伤害最大的不是我,更不是老韩,而是活在夹缝里眼前这个里外不是人的老左。
“是不是二哥还逼问你跟我的关系了?”
这时候,我再不能让老左受任何闲气。俗语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这次才深深体会到,这时候能宽慰老左的,只有那些捂暖人心的话语,要是我再没有好脸色给他看,老左,他就太苦了。
“没啊,你老瞎猜。”
老左他原就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他的脸色更加黑红起来。
“你再不说实话,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我佯装生气,脑袋别到一边去,不再瞧他。
“你看看,我是来看你的,你本来身体就不舒服,为我再生气,气坏了,还咋样养身子呢?好了,好了,你说的都对。这行了吧?”
老左连连告饶。
“不过,二哥并没有太多为难我,只是说了几句气话。咱一个大男人家的,要是连这几句话都受不了,还活球个啥呢?”
话刚说完,我还没说啥,老左忽然自己先嘿嘿嘿地笑起来。
尽管长得五大三粗,老左却从来不说粗话,就这偶尔一次,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哥,是我让你受连累了,你别往心里去。二哥那人,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你以前对我家里人那样好,他就是想狠心骂你,也不是真骂。你就当他在念一些你听不懂的中国符号吧。”
我转过脸,瞅着他,尽力陪老左笑起来。
“就是的,就是的。你说得对,我才不往心里去呢,只要你现在跟以后都好好的,就比啥都强。你饿不饿啊?”老左站起来去旁边的卫生间里洗苹果。
“你别忙乱了,我不饿,打了这么多点滴,肚子涨得很,只想尿尿。”
老左没有关门,哗哗的水声传过来。“这哪行呢?胃里好歹得垫些东西,要不,时间长了,胃功能会收缩的。”
老左洗好苹果,坐在床边的乌櫈上用水果刀慢慢削起来。
他出手很快,左手卡着苹果一把一蒂两个窝子,就那么迅速地一旋一转,中指再那么一拨拉,一片外红内黄的薄薄的果皮匀匀长长地就滑落到他膝盖上。在床头柜上摊开的一块面巾纸上,他把苹果三下五除二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然后,他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牙签,每一块上插一根,把牙签递给我,“这陕北洛川红富士含糖量很高,无害的。”
我细细地打量着他,从没发现老左做起这些小活来竟然是那样娴熟。看他忙来忙去,绝口不提我怎么忽然和他没有了联系,也不过问我究竟有发生了什么事,这种难得的宁静正是此刻我最需要的。
“你也吃啊,哥。”
“你吃吧,我才吃过饭,肚子实得很。”老左呵呵笑着。
这个时间,吃哪门子饭?
看他脸孔又涨红了,我瞅着他说,“你不吃,那,我也不吃。”
老左没法,只得捏着牙签,挑了一块相对很小的放在了嘴里。他闭了嘴,慢慢嚼着,眼光却始终落在我的身上。为了不扫兴,我只好把他另一只手递过来的苹果接住。
吃了几块苹果,见我实在没有胃口,老左又站起来泡了红糖水,我才喝了几口,他又去烫藕粉。
看着老左不动声色地忙乱,我只是睁眼静静地瞧着。
这辈子,我从没有想着要和谁去大富大贵,我只要老韩能跟我平平安安平平坦坦走到老,走到我们生命的终结。哪怕我们穷到最后只剩下一顿饭,只剩下一只苹果,我也要像今天和老左这样跟他推来让去,一起把它分享完。老左啊,你对我的深情,请原谅我不能用生命和身体来报答你,你的细如发丝的关爱,希望能感动天感动地,那么,请让老天爷再造一个你深爱的人吧,就让他在一棵开满鲜花的大树下等着你去邂逅,好让你们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厮守到老吧!
这是没有花草,也没有雪花的干寒的冬天,可就在这么一个冬日的午后,让我平静地享受着没有纷扰只有温馨一刻的,却是眼前给我削了一只苹果倒了一杯糖水烫了一羹藕粉的忠厚的老左!
日子是有脚的,一晃好几天过去了。
因为林文龙的缘故,徐大夫查病很频繁,中途也见过两次林文龙说的那位穿对襟老式中衫长髯的老中医来探视。可能是对症下药准确性高,疼痛一天天减轻,我的精神状况也一天好过一天。
围在我床头的,来来去去就是老韩老左二哥二嫂。
二嫂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照看,呆在这儿时间长了也不行。我几次劝她回去,二嫂说,“怕啥呢?孩子有他卫婆(就是外婆)呢,你跟前没个自家人,我咋放心得下呢?”
见我看她,她忙笑着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都是大男人,总的说来,男人哪有女人心细呢?”
二嫂这话,反倒让我一愣。
那天中午挂完针,老韩轻轻摩挲着给我揉手背上面的针眼。我问他,“哥,以前雪屏姐老是跟你进进出出的,这好多日子了,咋就没见过她?”
老韩没有接我的话,看他脸色不太对,我抽手出来,“咋啦?”
“唉,别提了。”老韩叹口气。
“到底是咋啦?”
“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那。这雪屏,平时还像那么一回事,可这次到了最后,却跟张文清这狗家伙钻一块去了!”
“真的?”
“骗你干啥?张文清眼看着难扳倒我,就用重金贿赂雪屏,要她翻我的内部账。账是翻出来几个,问题是有,但不大,不足以说明啥问题。”
老话说,宁学桃园三结义,莫学瓦岗一炷香。在最用人的时候,雪屏却抵不过张文清的金元攻略。现实就是这么无情,终有人成为我们疼痛和警惕的教科书。
“啊?那你咋对付这一出的?”我心砰砰跳起来。
“还能咋?用钱解决呗。”老韩摇头。
“那得多少钱啊?”
&emsp(言情小说网:www.⑥⁹⑥⁹xs.Cc);“唉,这竞选,就跟扎金花似地,因为没到最后亮底牌的时候,就只能拼钱了,他出一千,你就得跟千五,他出两千,你得跟三千!节节往上涨,直到一家受不了出局。选民们最高兴的就是双方出钱了,出得越多他们越高兴。”
“那,不能打和吗?”我一身冷汗。
“怎么打和?钱都扔出去了,还能从选民口袋里掏出来吗?吃到嘴里的肉谁能轻轻松松给吐出来?要是真想打和,一方就要给对方赔付损失,这三百多万都砸出去了,谁还剩下多少钱来赔呢?再说,张文清这号人,我这回算是认清了,他就是个朝秦暮楚满肚子坏水的豺狼!我跟他势不两立!”
今天我才从老韩口中得知,为了这一届连任,老韩是下了血本!三百万!这是钱啊,不是破铜烂铁废报纸!
见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老韩挤出一丝笑容,抓住我的手:“小辉,谁知道哥却因为你而因祸得福,张文清现在不知所踪,如今哥这村长,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张文清从一开始就给老韩设下种种陷阱,尽管雪屏也中途倒戈,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这颗过河的小卒子最后还依然活着,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然而,老韩现在跟张文清势同水火,林文龙悉心关照我的那些话还犹言在耳,如今,我该怎样以柔克刚,用绕指柔去化解老韩的痛恨,把一场暗潮涌动一触即发的矛盾消匿于无形呢?我有这个能力吗?
心里正盘算着,房门被推开了。
扭脸看时,却是大哥!
见老韩在场,大哥忽然就迈不开脚步,回头看门口跟进来的二哥。
“怕啥呀?来都来了还怕?进去!”二哥催逼他。
老韩站起来,指着凳子说,“大哥,来来来,坐!”
大哥的脸色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又像哭丧,又想竭力挤出一点笑意,双手来回在胸前搓着,对老韩说,“我是来道歉的,给你!”
二哥不愿意了,一边闭门,一边高声喝到道,“你重说,你是给谁来道歉?你弄清楚,是给老三!”
大哥忌惮老韩在场,越发不知所措了,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老韩在一旁和稀泥,“都是自家兄弟,还道什么歉啊?小辉不会放心上的,我更加不会,我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还是,大哥你说是不?”
大哥如遇大赦,失急慌忙借坡下驴:“对的,对的。一家人,一家人。你说的都对!”
在场站着的三个人,就数大哥个头最高了,现在他不断地在老韩面前点头哈腰,明显地矮下去不少。
他忽然转过脸对我说,“老三,厕所在哪里?”
见他转脸看我,见他张嘴,我以为他会说出几句宽慰我的话,谁料他却蹦出这么一个问题,我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指指隔壁的卫生间。
“还是不了,我去用公厕,用公厕。”
他扯长脖子看了看,明白了隔壁真是厕所,但好像又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说话依旧反常地结巴着,大哥拉开房门,一溜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