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明白,照老韩的个性,在他面前,张文清是不能耍刁的,他绝不容许也不可能容忍张文清像一只复苏的僵蛇那样狂咬他一口。
如果张文清敢张口,老韩一定夹住它的七寸,然后毫不犹豫会把它斩成数段,一定会把它制以死地!
“哥,我问你,在选举过程中,你有没有使用过一些让张文清也接受不了的非常手段?我想,你肯定不会像他那么去绑架人,可你有没有用过一些措施,譬如,逼得一部分偏向他的人没法子给他投票之类的事?”
我尽量语气委婉。
“那,倒是没有。”老韩想了想,然后肯定地说。
“真的没有,我不用哄你。”老韩捏紧了我的手,再次肯定。
我在天水的时候,老左曾打电话给我说过,有一回他去看老韩,正巧碰见老韩在跟别人通话,好像是下令要把一部分选民以旅游的名义在投票期间拉到苏州杭州去。
“你没有拉选民去外地,以避免他们支持张文清?”我不打算放开这个话题。
“这事,倒是有过。”老韩迟疑了一下。
“不过,这也不算啥事。”老韩为自己辩解。
我心头一吃紧。
老韩迅速发现了我神情的变化,忙道,“那帮人是墙头草,他们两边收钱。你给他一千,他就嘴头子说选你。别人一旦给他千五,他又会倒过去说选别人。当你再给他加一千的时候,他又会反过来说是选你。这样一来二去,他两头来者不拒地收钱,最后下来,就他那一张选票,就飙升到五六千,甚至七八千。开始对这些人采取的办法是一旦收了谁的钱,谁就派车派人黑夜白天地看着他,【言情小说网:ẃẃẃ.9969xs.com】监视他收了这边的钱,还会不会收那边的钱。可是,这样一来,费人又费力,还把村里的气氛搞得一片紧张。但是这些人也狡猾,琢磨后,就不在家里收钱了,他们接到电话,跑出去在饭店里宾馆里一样能收钱。所以对付这些人,你只能再花些钱,干脆拉他们到外地去,就当他弃权了,也别再给人添乱了。”
“这么说,你真的把一些人拉出去了?”
“只有这样对付了,拉出去,人才清静。”老韩毫不隐讳。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把别人放在老韩的位子,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党,选举过程中,这样的滑头选民,又拿他能怎样呢?
于情于理只能这样,但是,这却是违反《选举法》的。失之公允不说,就连贿选都是一种触法行为。现如今,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村长换届选举,有多少是真正意义上的合理又合法的呢?据说,即使执法人员在场,当着执法员的面,在排队投票时候,还有竞选者家属整箱整箱拎着中华黄鹤楼芙蓉王香烟,给选民一只只衣服口袋里塞,大有不撑破口袋不罢休之势,而那些执法人员依然熟视无睹。
“也许在张文清看来,你这是在劫持选民。”我把话题往正题上引。
“去他妈的张文清,他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要不是我,他张文清还能有今天?还不知道他在哪一块碾盘下面舔糠呢?今儿后,他就别落在我手里,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咚——”,老韩一拳重重地砸在床沿上。
老韩以前是提说过,他老早办养牛场和后来搞运输队的时候,张文清一直在给他打杂。
在农村,很久远的时候,磨面粉蹍谷子都是用石碾子来推蹍。麦子的皮为麸皮,谷壳为糠。一些野狗经常在蹍房外转来转去,等谷壳飘下来,趁人不注意赶忙舔两口,人一弹脚,高喝一声“滚!”,野狗赶忙慌不择路地逃窜。
现在,只要有人提起张文清,老韩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数千来旧的传统文化,加上一部部秦腔老戏的影响,无一不给这片土地上的人灌输着有仇必报的思想。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样的话,不用说,早就烙印在老韩的心里了。
再这样继续下去,这场戏将如何收场呢?
“哥?”
见老韩生气,我低低地长长地唤了他一声。
老韩扭着头涨红着脸,回忆着往事,还沉浸在对张文清的仇恨当中。
“哥?哥?”把他的一只手夹在我的掌心,我轻轻揉搓。
老韩转过脸来,依然气鼓鼓地喘着粗气。
“哥,就是天大的事情,到最后都要解决。你说是不是?关键是要看,我们最后想得到啥结果,你说呢?”
“那当然了,好,小辉,那,你说,这事,你最想得到咋样的结果,你说来听听。”
老韩另一只手合过来,反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哥,你肯定听过这话吧?”
“你说。”老韩点点头。
“你觉得张文清是君子呢还是小人?”我继续诱导。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么!你想说啥?”老韩有点疑惑。
“哥,我想说,我们现在划不来跟这些小人消耗我们的精力,有这时间,有这劲头,咱们可以干更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追究了,只要有条件,找个合适的机会,可以找他们心平气和地谈谈,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老韩睁大眼睛。
好像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半晌,他才说道,“你胡说啥呢?这是你说的话吗?你该不是被他吓破胆了吧?你怕啥呢,这不是还有你哥我吗?”
见老韩动怒,我慌忙笑着说,“哥,你别急,你听我说。张文清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但是,你得想想,这一次他为了和你争这个村长,他肯定把以前的家当差不多全押上了,后来,他被你逼得没法,狗急了跳墙才对我下手,最后的结果呢?是他自己啥也没有捞着,眼下还不得不到处逃窜,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老韩忿忿地说,“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话是可以这么说,成王败寇就是这样。可是,这不是电影,也不是老戏,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这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这是生活,很现实的生活,日子还得要继续,不是吗?你现在想要的,全得到了,而他呢?反而倾家荡产了。你说他会甘心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别说你要找他,你就是不找他,他也一定会回来找你伺机报复。老话说的好,君子不斗小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道我们以后也要在提心吊胆里过日子?”
老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辉,这是你说的话吗?啥事情不得付出个代价?好吧,就拿道理说,可能是这个理,他甘心怎么样,不甘心又能咋样?我就不信服了,让他放马过来试试,不说我使啥手段,单是仅仅凭着大家都要讲的法律,还不判他在号子里呆个十几年!他在你身上做的,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事!你别说了,这一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老韩的犟牛脾气下来了,掏出一根烟,点上火,气鼓鼓地抽起来,还没有抽两口,扔在地上,又踩灭了。
外面的护士不耐烦,咚咚地敲门,大声喊,“都几点了,还不休息?”
老韩这才站起来,强转笑容,对门口说,“知道了,知道了,马上熄灯,马上。”
等护士的脚步声慢慢远了,老韩才重新坐下来。他定定地看着我,柔声说道,“小辉,哥也知道,你是为了哥好,为了咱们以后好,这样吧,你容我再想想,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一阵欣喜。
我的话,老韩也许听不进去全部,但是,要是能使他接受一部分,我今天也就没有白费唇舌,像他这样的犟脾气,不管啥事,只要是逆着他心性的,还得慢火缓缓地煨。
我笑着拽他的胳膊,一点点拉过来说,“哥,这么长时间了,真的好想你呀。”
老韩的手在我脸上抚摸着,“兄弟,这回,真是苦了你了。”
说着,他的嘴就凑过来,压在我的嘴上。
搂着他结实的脊背,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温暖,一种久违的幸福感顷刻间将我覆盖。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小到像现在这样一个胸膛就是我所有的世界。只要有这样的一个胸膛,我再无所需。什么纷纷扰扰,什么你来我往的争斗,我所要的,只是老韩这一个身体可以拥抱,只有老韩这样的一张脸让我一生去端详,只有老韩这样的一股熟悉的气息让我反复流连,就已足够。
第二天,我拨电话给陈汉章,问他有没有张文清的消息。
陈汉章说,因为最后发现我的地方在宝鸡区域,宝鸡警方和西安警方协同破案。就目前来说,掌握了不少情况,但是,看起来对方早有预谋,也有相当的反侦察手段,追缉了好几个地方,还没有确切的结果。
他劝我别着急,等有了消息,会马上通知老韩。
我说,“老陈,我想销案。”
陈汉章一愣,“小辉,这案子早已经上报了,虽说你是当事人有销案的权利,但是也不会象你说的想销就能销那么容易。刑事犯罪是恶性犯罪,等逮到人,到了裁决的时候,自然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还有,这事你也得听听老韩的意见,可别一时头脑发热义气用事。”
挂掉电话没多久,老韩的电话就来了。“小辉,小辉,你别着急,等等再说。即使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可也不能太便宜了他张文清,不让他长点记性哪行?再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道理,从理论上是讲得通的,可是,现实中不一定会按照你的单方面意愿发生。听哥的,等等再说,啊?”
“你就不能给张文清透些风声,让他跟你谈谈,哪怕他不敢露面,他委托一个人也行,坐下来谈谈,不是更容易解决问题?”
“你个瓜瓜娃,你想得真是简单。这时候,他还敢露面?就是派个人出面,他也不敢啊!好了,你别管了,这事有哥呢,现在哥手上还有点事,回头再说。”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叹口气。
老左说,“你啥也别说了,这事也急不得。你先养好自己身体才是当务之急。啥事还不是该咋样就最后咋样了?”
瞅瞅老左,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果汁。
热果汁正丝丝冒着热气,一团团氤氲散发着,像一团团解不开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