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平日的正轨上来了。
过了元旦没几天,好消息就传来了。
老韩如愿当选村长!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杜甫一心等待能返还故乡,等他54岁垂垂老矣的时候,终一日,安史之乱结束,喜讯传来,他惊喜欲狂。这位一生悲苦的大诗人留下了唯一一首喜悦的快诗。
我自然很为老韩的当选而高兴。但是,这种高兴,却远远没有达到像杜甫那样几欲痴狂的地步,相反,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隐隐地停滞在我心头。
张文清以前那些拥趸还有不少微词,期间也蓄谋上访,最终他们架不住林文龙授意后从上面的施压以及老韩私下里个个击破的游说和金钱瓦解,原本就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只能分崩离析偃旗息鼓。
也有些好事者,想捕风捉影地想拿我和老韩的事做文章,眼见着大势已去,他们只能私下里窃窃地嚼着舌根,最后又怕两头也不讨好,加之不少局外人对老韩本来就一直存着好感,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这种人,渐渐地,一场对我来说看似山雨欲来的危机也渐渐消弭于无形。
陈汉章那边依然没有什么消息,这跟电视新闻里经常表彰的警察办案效率简直就无法相比。
我想销案的事,老韩知道了,郑重地对我说,“小辉,不是哥不尊重你的意见。无论啥事,都讲究个说法。你就是再心软,也得等张文清先闪个面了再说。好歹人家没个诚意坐下来谈,咱们再高姿态,明白人会说咱是高风亮节不计前嫌顾全大局,不懂你的人还会说咱们是瓜皮软蛋熊囊鬼,会说咱们没被人打死就先被吓死了。你别急,也甭管了,就是天塌下来了还有哥在撑着,你怕啥呢?”
我没有怕,只是有些不安。
很多次,我都把自己掉个个儿,想,我如果是张文清,如果我现在急急如丧家之犬,我会怎么办?我该怎样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再卷土重来。我想了很多种方案,又一个个再推翻,想到最后,眼见着张文清依然音讯全无,干脆给自己说,去球吧,想死我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静观其变,反正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我会对你以恩报怨,我不相信你张文清还没有人性会心肠似铁似石不为我动!
身子一天天灵动起来,医院的床位又紧张,独占一个单间本来就是靠了徐大夫的关系,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老韩终于熬不过,只能让我出院了。
末了,他腆着笑给老左说,“我最近还是事多。你要是有空闲,就麻烦你多给我家里跑跑,省得小辉不灵便,要是再弄个啥差池,真的是没脸也没法给二哥二嫂交代了。”
老左欣然应允。
回到雅馨园,老左基本上每天下了班就早早地赶过来。
他不是抹桌子拖地,就是洗菜做饭。我看了实在过意不去地说老左,“哥啊,你看,你一天还要上班,这么长时间南来北跑,难免会迟到早退的。要是因为我这事而被人数落,再要是丢了饭碗,那可怎么好?”
老左笑道,“这当儿也快放假了,没有太多事。你只管放心,工作的事我自己掌握着呢,不会出现你说的状况。再说,你病着,我就是不来,不管在哪儿也是坐不住的。嘿嘿,你该不是嫌我跑你这儿来蹭饭的吧?你没听说过吗?大锅饭好吃,也香!”
老左这么说,虽说心有点黯然,我也再不敢吱声了。
正月初七一大早,二嫂打来电话。她先问了我身体,听我报了安好,二嫂就说,“要是你能动弹,明儿个就煮点儿腊八粥给老韩吃吧。虽说城里人可能不大讲究这些,可腊八好歹也算个节。煮腊八粥,一来祭祀先祖,二来祭神,还说是免灾免难很灵验的,正好也好扫扫往年的晦气。”
我老早就听说过腊月初八要喝腊八粥的。这其中的由来,传说有很多。有的说是腊八这天,佛祖贫困潦倒饿晕在路旁,幸得一碗杂七杂八的粗粮熬制的粥救了命,当天他在菩提树下就悟道成佛。而最富盛名的却要数一个开国皇帝了。说朱元璋小时候给财主做长工,被财主虐待关在牛棚里饿了三天三夜,腊八这天,他发现一鼠洞,掘开见有五谷杂粮,遂掺合在一起熬煮成稠粥,感觉是从没有吃过的美味。及他得了天下,吃遍山珍海味,总觉得还是当年那碗粥香。于是,在腊八这天,在朝堂之上他命人煮了一大锅五谷杂粮粥,其中又加了百合,银耳,大枣,莲子,花生仁,核桃仁,枸杞,桂圆等以及冰糖。群臣尝后,无不叫绝。自此后,每年腊八这天,举天之下,家家户户煮粥成为一种习俗。
在乡下,每一年过腊八煮粥都相当的盛行。半夜开始,家家户户点上柴火开始在大锅里熬粥,炊烟一直冒到天亮。到了腊八这天,一日三餐,家家户户都讲究不能吃菜,早上喝腊八粥,中午在粥里煮面条,晚上继续喝粥。粥还必须有剩余,剩余的,一定要抹在院子里花卉和树木的干枝上,以待来年丰收和好运。
我笑着问,“这灵验不?”
二嫂也笑了,“灵验不灵验,都是吃斑斑土解心疑呢。”
我笑了。
斑斑土是野地里一种黑褐色的油脂性很强的土块,以前很多人得了疑难杂症没有药方医治,就找这种土吃,希望它能医治百病。
我问二嫂,“那以后这几天,还有啥讲究吗?”
“腊月十三,蒸干,腊月二十三,祭灶。这些,一一都有说法。约定成俗的事情,咱们也不必细究它灵验不灵验,有些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着好。再说,现在家里就只有你跟老韩,你没事了把这些节都给应上,老韩岂不是会对你更好些呢?”
我忙应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给老左打电话,问他下班后能不能去超市把做腊八粥的用料都准备一下。老左回话叫我不用操心,说自己早就盘算好了,晚上熬粥给大家喝。
果然,下午回来,老左提了好多塑料袋,我想到的,没想到的原料,老左一股脑的带了回来。吃罢晚饭,他在厨房里又是洗米,又是洗配料地忙个不停。
一切收拾停当,看了会儿电视,老左给我说,“小辉,粥已经用小火煨在灶上,你晚上别关机,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我会给你打电话过来,你再关火。明早就有香喷喷的腊八粥喝了。”
腊月十三,正好是周末,老左硬是不让我动手,他窝在厨房里一个多小时蒸凉皮儿。祭灶那天,正好逢梅梅和皓皓放假了,他忙进忙出,又做了一大桌大家各自喜爱的饭菜。
梅梅有一次问我,怎么老左整天往这儿跑。
我只能搪塞她说老左是本家亲戚,我身体不自在才出院,就拜托他来照顾一下。梅梅忙问我怎么了,我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说是骨折了。又赶忙说已经不碍事了你别操心,再养养就好了。
梅梅将信将疑地去了。
这么一段时间,老左只是默默地围着我转。好几次,老韩当着我的面给老左说,“老左,看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这儿还不定乱成啥样子呢。”
老左先是客气,再后来,老韩一开口说感谢的话,老左只是笑着不吭声。
腊月二十八晚上,大家在一起吃晚饭。刚吃完,还没等收拾碗筷,皓皓就说,“别急,我给大家即兴表演一段秦腔戏吧。”
说罢,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三滴血》中的《路遇》。
这一回,轮到梅梅和老韩吃惊了。
梅梅笑道,“你碎碎个娃娃,咋就对这传统的剧目有兴趣起来?”
皓皓一听急了,“有一句话叫‘民族的才是最好的’,你没有听说过吗?你看,咱西安城里大街上来旅游的老外很多,你不晓得人家是来看咱们的古迹来的吗?秦腔这东西,也是古字号非物质性文化遗产,咱老陕,嘿嘿,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不吃辣子嘟嘟囔囔,大老爷们齐吼秦腔!是不,老爸?四爸?”
皓皓寻求支援,把脸转过来,在我和老韩身上来回瞅。
老左默默地笑着,看这姐弟俩拌嘴。
梅梅一听这话,看皓皓一本正经一副小大人样,差点笑翻。
老韩道,“这也没啥,有这兴趣总比上网打游戏强啊,再咋说,戏曲这东西,大多都是有历史故事的,唱戏不光是能练声练气练身体,还可以学到历史知识。”
老韩这么一说,皓皓得意起来,“姐,你听听,咱爸才是我的知音呢。左叔叔,四爸,你们觉得我唱得咋样?”
皓皓想找到更大的支持,这回连老左也扯上了。
老左笑着说,“上一回,你在医院里给我们唱的那段戏实在是好,不过今天唱的也不差。不过,我不大懂戏。还是让你四爸给你评评。”
皓皓忽然嚷嚷道,“四爸,你上回答应我说过年去华县,可别食言啊。”
老韩惊奇地看着我,“去华县?啥时候?”
皓皓这时候说去华县,的确是我没有意料到的。我正思量着咋样说才能既安抚皓皓,又不显得自己自作主张,忽听老左说,“皓皓上次说过想过年去华县爬一趟华山,小辉还没跟你商量呢。”
梅梅笑着说,“去就去吧,又不是去北京,当天就打个来回,好像是啥难事一样。”
皓皓听说,脸上一片喜气,站起来刚要欢呼,看见老韩的脸色,马上又坐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眼巴巴地看着我。
老韩道,“今年就在家里过年,哪儿也不准去。明年就要升学考试了,还不知道自己一天该干些啥。”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因为皓皓想去华县这么一件小事,弄得气氛嘎然降到冰点。
看着皓皓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我摸摸他的头说,“你爸他疼你,以后你想去华县,四爸一定陪你,你先好好学习再说。”
皓皓抬脸看我一眼,眼里噙满泪水。
睡觉的时候,我问老韩,“你【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⑨⑥⑨xsw.com】咋了?今天就发这么大火。”
老韩正抽着烟,拧了烟蒂,转身搂我入怀,“这碎娃娃家,净给人找事。他哪儿知道你这次受的伤这么重。你也真是的,出院的时候,医生不是交代过了吗,叫你好好养着。这才养了多少日子?这伤筋动骨的,到过年时候,也不够一百天啊。再说,谁不知道华山的路难走,到处悬崖峭壁的,当是睡大觉一样?你别使着劲儿惯他了。”
我轻声说,“哥,不是我想惯皓皓。娃们家,整天只知道看书学习,也会憋闷坏的。他不就是想上一趟华山吗?华山现在不是也有索道吗?我可以坐缆车到北峰,没有缆车的地方我就坐着等你们好了。咱们这样折个中,你没看怎么样?这样吧,实在不行,我就在老家等着你们好了。还有,你没觉得二哥现在态度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再说,今年过年要是真不去趟华县,好像也有点那个了。”
老韩想了想说,“我本来打算过年时候你留在家,我一个人去华县给俩哥拜个年的,尽量快去快回,照这样一说,干脆一道去算了。”
第二天,我给皓皓说可以去华县了,皓皓竟然给了我一个熊抱,在我额头还湿漉漉地亲了一口。
年三十,贴完春联,老韩给老左打电话说,“小辉身体还不大灵便,可不去华县一趟又说不过去。这样吧,咱们一块去,一来大家相互有个照应,也免得人说大叔过世了,你也不再去了。”
老左听了,马上答应驱车跟大家在东十里铺汇合。